◎章铜胜
我喜欢小声说话的人。听人小声说话,感觉特别安静,容易迷恋他说话的声音,也特别想知道他所说的话之外,还包含着怎样的意思。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在外地上学。第一学年的寒假结束,坐火车返校,在车上遇到了一位和我目的地相同的人,他便是一位习惯于小声说话的人。他就坐在我座位的对面,五十开外的年纪,看上去跟我平时所见到的人不太一样,我说不上来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在哪里,但这种感觉很真切。
后来,在读台湾唐史学家赖瑞和的《杜甫的五城》时,我才明白,他的穿着和谈吐超越了我已有的经验,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人。这种感觉,就像是赖瑞和初次来大陆游历时所感觉到的一样,他觉得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盯着自己看,他们把赖瑞和当成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我就是那个盯着别人看的人,总觉得他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只是我看的不是赖瑞和。
同程的几个小时中,他和我说了许多。他说自己姓程,出生在我上学的城市附近的农村,现在北京从事学术研究,去我所在的城市,是去看自己的同学,同时也帮市里谋划国际旅游文化节的事。他说,本来同学是要他坐飞机来的,可他想趁着寒假期间火车上学生多,坐一回火车,感受一下氛围,也重温一下以前坐火车上学时的那种感觉。
一路上他说了许多自己的事情,也问了我不少的问题,他说过的许多话,如今都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他的声音,那样低缓而轻柔,像窗外的细雨轻轻地落在茶园、竹林里的声音。那样娓娓道来,问答之间,自然而又安静,像车窗外的春夜。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位陌生人说那么多的话,心里毫无防备与顾忌。程先生是位小声说话的人,他和气、亲切的话语,拉近了原本陌生的距离,让人信赖。
我记事的时候,外公已经快六十岁了。我记得的外公,是位须发花白的老人,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或许是因为外公年龄大了,也或许是外公说话本来就轻声细语,我喜欢外公说话的样子和轻到柔软的声音。
在外公家,我从来不会担心,即使做错了事,或是因调皮干了错事,外公从来不会呵斥我。他多半会走过来,摸摸我的头,问我为什么会那样做,问我那样做对不对,或是告诉我不应该这样去做,以后应该怎样怎样。每次,我总觉得外公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在和我商量,他在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在外公面前也变得听话多了。很多的做人做事的道理,在外公说来是那样的自然。外公的话说服了我,让我提前懂得了一些在今后的岁月里要自己慢慢去弄懂的道理。
二姨家住在长江中的江心洲上,去二姨家,要坐船渡过长江的南夹江。摆渡的老人表情坚毅,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很少听他说话。有一次,我坐他的船过江,船到江心,一阵风来,船晃了晃,船上的人一阵惊慌,老人撑篙的手停了停,在船尾站稳,随即吩咐大家坐好,在船上不要乱动。老人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地坚定果断。船上的人坐好,老人重又撑起船篙,只三两下,船又平稳地向对岸滑去。
我喜欢小声说话的人。小声说话的人,让人感觉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