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往家里打电话，说起蓝皮火炉，竟然还在。母亲还让父亲发来照片，外面的蓝漆斑驳了，但父母一直保存得很好，说这个老物件像咱家的老朋友一样，温暖了我们很多个冬天。

家里平时舍不得用，只有到了冬天才搬出来，搁在厨房进门口的左边，烧水煮茶炖汤，生活上很是便宜。晚上睡前，灌一大壶水在炉子上，早起壶里的水正好是温热的，洗手洗脸洗菜，都有热水，这样的冬天让人充满了幸福感。

对于我们家，火炉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途，那就是给孩子老人取暖。只要到了周末假期，我们的蓝皮火炉一会儿是东屋，一会儿是堂屋，一会儿院子里，一会儿又到了廊檐下。

下雪时最有趣，我们不用写作业了，父母喊我们出来看雪花，还帮我们把火炉提到廊檐下。我们扶着祖母出来坐在廊檐下的火炉边看雪，片片雪花随风飘到了红红的炉火上，那一瞬间的美，比画还要好看。这是年迈的祖母说的。这时候，她不让我们说话，她自己若有所思，静静地凝视着炉火和那时不时飘来的雪花。她说不出怎样好，只是让我们要安静下来，认真看。

一天读书时，当读到“红炉一点雪”这句，我尤感亲切，这曾是我成长历程中非常熟识的一个场景。有人说，单单这几个字，就已是很美的一幅画卷了。而我是多么幸运，长辈识字不多，他们却已在生活常识里教我学会欣赏美了。

红炉一点雪，它是有哲学、美学意境的一句禅诗。对这句诗最普遍的解释是：“红炉点雪，雪立即融化，通常比喻一经点拨立刻顿悟。这种境界也是一种灵魂之美的体现。”这样的释义很美，也很生动。

这时我又想起李碧华有篇文章讲过“红炉一点雪”，她说色彩鲜明，充满禅机。其中一段这样写：“人的生命，不论长短，都像是这片雪花。它自天上洒下来，历程千万里，可以称为‘长’；但飘落堆积姿态快速，不可能回头，也没有时间仔细思考，便已经面临消失，故而亦可以视为‘短’。——两秒？百数十载？熊熊炉火，不由分说，便吞噬它了。它存在过，却来不及留下任何痕迹。当片片雪花你挤我攘地争着投向艳色，也不过是场无谓的追逐。”她后面说：“美，这倒是真的。”

但我更喜欢这样一种释义：“火炉上的一点雪花，象征着清净和无染的境界。”紫陌红尘，喧嚷嘈杂，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上的一点雪花，那瞬间之美正如一个人灵魂的宁静与清澈。即便融化了，美的影子依然留存在心底。这样的灵魂清澈洁净之美，让我们在人生的顺逆之境，都能保持一种积极美好的姿态，而不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大清早走在胡同里，迎面来了一个骑电车的年轻人。他轻轻哼着歌，声音尽管不大，我倒是听得字字清晰，他唱道：“努力呀，努力呀，为了过上理想的生活。”抑扬顿挫的音调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欢悦和希望。这也许是他自己编的，这是他心中的“红炉一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