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纪
东汉许慎《说文》里这样解释:墩,平地有堆。以土为材质,是土墩;以木,则是木墩;以石,自然就是石墩了。
在我的故乡,品评人物时往往有一个惯常的词语:墩子古后生。意即这个男子长得粗矮壮实。村里的石墩正是这样,或方,或圆,或者其他的形状,不过看着就是沉稳厚重的模样,一如朴实忠厚之人,让人放心。
最常见的石墩,莫过于守门墩。村庄旧式的青砖黑瓦住房,多是对称结构,正中央一间最宽阔,是厅屋,有的大厅屋还带有天井。正大门就开在厅屋的正立面,门架宽大,高及檐下,双扇厚实的门页,里面带闩,巍然屹立于青石门槛和一对方形的青石墩之上。这一对青石墩,村人称为守门墩。这些房屋,都是马头墙高耸的古建筑,年代久远,毎一对石墩,都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发亮。
这些石墩,人也坐,狗也蹲,猫也卧。甚至公鸡母鸡有时也爱跳上去站一站,或奋力一声长鸣,或不声不响射一泡稀屎,跳下来,走了。主人家看到了,只得打一盆水来冲刷干净。记忆里,盛夏酷暑的日子,儿时的我一大早起床后,睡眼惺忪,常六神无主地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发呆,赤膊沐浴着凉风。
漫长的童年里,村庄就像我们的个子,定格了一样,永远也长不大。等到我进入少年长身体时,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村庄也开始长大,一幢幢红砖瓦房在村庄的两侧陆续建了起来。我家也是这个时候在村庄的南侧建了新瓦房,搬出了昔日古旧的老宅。新瓦房还是传统民居的样式,中央一个厅屋,大门口是崭新的青石门槛和守门墩。当时生产队刚解散不久,村里长了数百年的古树纷纷被砍伐变卖。我家的大门架,就是来自榨油坊旁边的古柏,上等的木料,洁白,细腻,坚硬,芳香。
现在想起来,我家新瓦房所处的真是一个好地方。门前是一条溪圳,圳外就是我家建房打土砖时挖出的一口小鱼塘和广阔的稻田,视野开阔,没有遮挡。北面是我家的禾场,禾场边是一口池塘。搬进新家后,我在溪岸上植了杨树,还从初中的校园花圃里折了月季枝条来插上。以后杨树长大砍掉了,重新栽种一行橘子树,绿得发黑,油滑光亮,开花的日子,繁花似雪,远近的空气都浸泡了浓香。许多的时光,我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看火红的太阳,从远山缓缓升起。
二十多年后,高速铁路线从村庄经过。我家的这幢红砖瓦房,也同村庄大多数房屋一样,征收拆迁了。其时,我的父母早已先后谢世。新村建在河对岸的一个小山包,与旧村遥遥相对。这里没有了池塘,没有了溪圳,家家户户用的是自来水。房子倒是很漂亮,多是三层的平顶小洋楼,单家独院,再无一点旧时民居的踪影。纵横交错的水泥公路,绿化,人工草坪,村部楼,小广场,一应俱全,与城市新建的居民小区无异。
我在新村也分到了一块地基,建房的时候,我特地安排拖地机把那一对守门墩拉了来,安放在新房的院子里。
以后院子里铺了水泥地,栽了两棵石榴树,两棵琵琶树,一架葡萄,几带花圃,还砌了一口圆形的小水池。偶尔回到新村,我总要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坐坐,享受这一方小小的风景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