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对于离开家乡的人来说,腊月里总是要回一趟老家的。仿佛只有回了一趟老家,这个年才可以过得踏实一些。可是,一个人一旦回了老家,心里又会有一些东西就再也放不下了,会有一些牵挂和牵绊在。有了牵挂和牵绊,心里是幸福的,也是有着无端愁绪的。
腊月还乡,是一种深情的回望。除了在外读书的那几年,我从未真正离开过家乡。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离老家最远的时候,也只有十几公里的路程,即便再忙,抽空回去一趟的时间是有的,也很方便。可这几年,我也不是经常回去,有时要隔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回去一趟,想起来,也算是和老家越来越疏离了。疏离了,便有一些愁绪萦绕心中,挥之不去。到了每年的腊月里,是我回老家最频繁的日子。坐车回去,一路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就莫名地开心起来,就知道已经到了哪里,那些熟悉的地名,和我的乳名一样熟稔。每走一段路,便离家近一些,离家还有多远,心里总是清清楚楚的,有时还会联想到和刚刚经过的某个地名相关的趣事,会在心里哑然失笑,这就是回乡的情痴了。
刚走到村口,就能听到熟悉的乡音。三婶在唤她孙子的声音,有一点嗔怒和心疼;二叔吆牛回村时,声音悠然而淡远;砖匠爷爷喊着我的小名和我打招呼的声音,总是那样亲切,我爷爷去世后,他格外疼我,每次见到我,都会和我打招呼,问长问短地说上几句,我熟悉他酒后微醺的声音;房前屋后的鸡鸣犬吠之声,总是此起彼伏,这样的村庄才是生机盎然的。
近些年,我回乡的次数少了,有些邻居的家里很多年都没有去串过门了,在村道上看见一些年龄小的孩子,已经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了,可看到他们的模样,马上就能认出他是谁家的孩子,知道他的爸爸,或他的爷爷是谁。村里的房子多数都翻盖了,即使没有看见乡亲们盖新房的过程,我也能一眼认出那新盖的楼房是谁家的,它的屋基没动,它的主人也不会改变。村庄依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村庄了,可腊月里,我还是时时会有要回去看看的想法,腊月须还乡,还乡情更怯,也更真。
腊月还乡,着实是要费些思量的。费思量的是还乡的所见所闻,它们能勾起我们许多对过往的记忆。邻居家厨房的屋檐下堆着些劈柴,那是一截截的松木和杂木,应该是从村西丘陵上砍来、拾来的枯木断枝。墙边堆着的一捆捆芦苇,是从村东大湖的湖堤上砍回来的。以前芦苇是用来编席子、编晒帘卖钱的,现在它们只能堆在屋后当柴烧了。我不知道这对于乡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院子的角落里,能发现一些倒扣着,或随意放着的缸、坛子、酝子。大的水缸是过去装水用的,也有发豆芽用的,还有一些是腌菜缸。小的坛子,多是腌菜坛子。酝子,是一种小口鼓腹,体形小于缸,但比一般腌菜坛子要大许多,它是腊月里用来装炒米、炒米糖的容器。看到缸、坛子和酝子被弃置一边,老家的某种生活仿佛也被我们丢在了一边。腊月里,回到老家看到这里,心里总有一些伤感。我不知道这样的村庄,还是不是我想要回去的地方。
腊月还乡,我的心里总纠结着。腊月里想回乡,却又不敢还乡,近乡情真也情怯,难聚又难舍。有这样心情的人,大概不只是我。今天看到一位编辑老师还乡后发的朋友圈,配了一组她在老家拍的照片,有一堆截成段的木柴,一个破碎的瓦缸,门头上的门牌号,厨房里的情景,一台旧电视机,土砖瓦顶的老房子,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张照片,山坡下,冬树枯草间,散落着的几栋砖墙老房子,小瓦青黛,砖墙有着明黄温润的亚光,像每一个人心中老家的样子,房子虽然旧了,却依然能温暖着我们的内心。她说:“逗留在此,不忍离去;百感交集,无法自拔。”
既然腊月还乡,如此让人纠结,索性还是莫还乡了。腊月不还乡,又会倍加思乡,真是莫名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