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学富
宋代画家郭熙的《早春图》,纵158厘米,横108厘米,绢本设色,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该图描绘了春回大地、乍暖还寒时的深山景象:水气浮腾,春水流畅,渔夫游人,意态欣然。画面宁谧而富有生机,营造了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境界。
表现早春的画面,一般多为树木抽芽、青草点缀、鸟儿啾啾,而郭熙却没有描绘桃红柳绿的春天符号,另辟蹊径,以含蓄的方式,让观者感受到盎然春意。作者在画的左侧自题“早春”。清代乾隆皇帝在画的右上角御题诗一首:“树才发叶溪开冻,楼阁仙居最上层。不借柳桃闲点缀,春山早见气如蒸。”乾隆的诗呼应了“早春”主题,点出了画中清润浑厚的气象,与郭熙“心有灵犀一点通”。笔者综合相关学者的论述,认为应从三个方面寻觅画中的春色。
春在云烟氤氲中。郭熙在画论《林泉高致》中说:“山无烟云如春无花草。”又云:“真山水之云气,四时不同:春融怡,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他为“早春晓烟”注解云:“骄阳初蒸,晨光欲动,晓山如翠,晓烟交碧,乍合乍离,或聚或散,变态不定,飘摇缭绕于丛林溪谷之间,曾莫知其涯际也。”《早春图》的中央着色没有明显的边际线,整体造型空灵飘渺,轻灵中蕴含柔美婉约的韵致。峰峦间似乎有温润的水气飘荡,这是山上的瑞雪消融时山间浮动的雾霭,似蒸气慢慢向上升腾,表现了冬去春来,大地复苏时云烟氤氲。仿佛看到了山峦在动,沉睡的万物忽然惊醒、蓄势生发的景象。虽然没有树木抽芽的勃勃生机,却让人感悟到春天悄然降临的微妙变化,恰到好处地传达出早春的信息,这就是郭熙所言的“淡冶”之春山。
春在潺潺流水中。春天的流水,无论是大江长河,还是湖水小溪,都充满着诗意。杜甫有“舍南舍北皆春水”的咏唱,邵雍有“雪消冰泮渌盈沟”的赞叹。郭熙说:“山无云则不秀,无水则不媚。”画明媚的早春,岂能缺少碧水?《早春图》对水景的处理,大面积接近于留白。溪涧、泉瀑在巨嶂高壁的丘壑间出现,从谷间潺潺流下,十分平静。画中有三处大的水潭,清澈明净,分别在画面左上方以及下方的左、右两侧。水依山,山傍水,山静水流,动静相生。山谷间有垂瀑三叠,飞流直下,归入平阔的潭水中。这是春来解冻的清流,源头活水,使山色顿显活力,寓意勃勃生机。这正是郭熙所谓的“山得水而活”。
春江水暖“人”先知。郭熙的《林泉高致》云:“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阴,人坦坦;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人是春天的使者。画中有3组人群,人物之间相互形成独立的小组合,彼此呼应。画面左下角,在巨石和冈阜间,有一块平缓的坡陀向外伸出,其岸势如犬牙差互。在巨大的岩石背面,苍松翠柏掩映之下,有茅舍竹篱,为山民居住之所。一条小船靠岸后,一家人离船登岸,向茅舍走去。妻子怀抱婴儿,手牵着一个黄发垂髫的小童,回首望着身后挑担的丈夫,而童子则似乎被前方欢脱的黑色小狗所吸引,趋步向前,一幅春游欢愉的还家场景,生活气息浓郁。画面右边则是两个正准备登岸的打鱼人,一人手中拄着竹篙,抬头凝望天气变化;另一人则低头收拾渔网,船上鱼篓等物依稀可辨。画面左侧水潭对岸的栈道上,旅人(或樵夫)负重向山中艰难进发,栈道绕过大石与飞架于溪涧上的便桥相连,又见一主二仆过桥前行。山谷中的殿堂楼阁应为一座庙宇道观,建筑宏伟壮丽,结构复杂,造型准确,画工精密,线条极见功力。可想象出香烟缭绕、撞钟伐鼓的盛况。作者在描绘人物时,行笔细小但刻画一丝不苟,人物虽小,但神形兼备,生动形象。如人物负重前行、骑马、挑担、回顾等姿态,刻画得细致入微,栩栩如生,仿佛身临其境。
有的学者认为,《早春图》不仅是大自然的早春,还体现了革故鼎新的政治气象。这与郭熙的个人经历和所处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郭熙,字淳夫,河阳温县(今河南孟县以东)人,北宋杰出画家、绘画理论家,世称“郭河阳”。他出身布衣,好道学,喜游历,善绘画,深受宋神宗的恩宠,曾官至翰林待诏直长,有“神宗好熙笔”“评为天下第一”之说。宋神宗全力支持王安石的变法,也很喜欢郭熙的画,当时宫中的画作、屏风、壁画,多为郭熙所作。苏轼有描写其画作的诗句:“玉堂尽掩春日闲,中有郭熙画春山;鸣鸠乳燕初睡起,白波青峰非人间。”《早春图》作于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年),正是王安石施行变法后的第4个年头。居于画院显位的郭熙也不能置身事外,他要用绘画来宣传变法。他在构思立意上,选择早春作为艺术形象,表达了对“熙宁变法”寄予的无限期盼,体现了改变大宋王朝积贫积弱、实现富国强兵的早春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