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华

王老杠之所以被叫成王老杠，是因为他爱跟人杠。

比如，张麻子说，镇上的王屠户家的猪肉最香，是整个镇上最好的猪肉。王老杠说，那不一定。猪又不是他王屠户养的，只不过是他抓到了好猪。要是抓不到好猪，哪有那么香的肉？别人抓到了好猪杀了，肉也一样的香。

再比如，刘大牙说，村里这些孩子就属“吃不饱”家的二柱子脑子灵，学习成绩总是前几名，别的孩子怎么学都撵不上他。王老杠说，心思没放到学习上能学好吗？人家二柱子懂事肯学习。一说这话，很多家里有上学孩子的就不爱听了，纷纷说，学习还得看天赋，人家天生就是学习的那块料！王老杠说，没那事。要是学不会就枪毙，你看看都能学会不？这话一说，人们纷纷散去，一边走一边骂：这个王老杠，就能死杠，啥也不是！

王老杠年轻的时候因为杠吃过一次大亏。

那个时候，王老杠是生产队的队长。那一年，全国各地都在“放卫星”，听说邻县公社也放了一个卫星——一个生产队亩产达到了五千斤！公社书记坐不住了，把各个生产队的队长都叫去开会，报产量。放了卫星就要按照所报的产量交粮，放的卫星越大，交的粮越多！

李屯报了五千五百斤。

王庄报了六千斤。

赵庄报了八千斤！

轮到王老杠，王老杠说，我们队现在亩产八百斤都吃不饱，不能多报了！公社书记眯着眼睛看着王老杠：你这是落后的典型，是反动！

王老杠说，弄虚作假我不会！

书记大怒：这怎么是弄虚作假呢？这是为了社会主义贡献全部力量，毫无保留！你个反动分子懂什么？ 王老杠说，我就知道放完卫星就得挨饿！

会后，王老杠就被解除了生产队长的职务，成了公社落后反动的典型，被反复批判。那一年，只有王老杠所在的生产队没有挨饿。包产到户的时候，王老杠已经四十多岁了，依然是孑然一身，光棍一个。

一天，王老杠下地回来，看到刘大喇叭对着一群人正唾沫横飞地说得正欢呢。刘大喇叭说，沈寡妇命太硬了，克夫，先后找了三个男人都没过长。王老杠走过来说，可拉倒吧，跟沈寡妇命硬不硬有啥关系？

刘大喇叭说，咋没关系？她第一个男人如果不是跟她结婚，能冻死？

王老杠说，那男人嗜酒如命，每次都往死里喝。沈寡妇一劝他，他就打。那天下大雪，他去邻村喝酒，喝到半夜回来时掉沟里睡着了，被雪埋住了，这不就冻死了嘛！

刘大喇叭说，那第二个男人呢，才过了三个月，就死了！

王老杠说，第二个男人好耍钱，结婚不到三个月就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那天输急了想赖账，被人扎死也是活该。沈寡妇还了三年才把那些赌债还清，那样的人早该死了！

刘大喇叭说，第三个男人出车祸呢？

王老杠说，那男人喝醉了还骑着摩托车兜风，骑那么快能不出事儿吗？幸亏沈寡妇没坐车上，要不然也够呛！

刘大喇叭说，要不是克夫，怎么可能三个男人都出了事？要不是克夫，沈寡妇怎么没人敢娶？你要是不信邪你就试试！

王老杠说，试试就试试！没多久，王老杠就跟沈寡妇领了证。

一转眼，到了2023年，王老杠已经八十多岁了，身子骨硬朗，耳聪目明，天天下地干活，依然还是那么杠！

今年雨水多，田里的草除了一茬又一茬，越除越多，打除草剂也需要打上几遍才能起到作用。许多人家都已经放弃了，去了镇上。镇上新开了一家农业服务公司，用无人机撒药除草。一亩地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把除草剂撒完，而且便宜，一亩地的费用才20元。村上的人家几乎都请无人机来除草。老伴儿劝他：“要不然，咱们也雇无人机来得了。”

王老杠扶着腰说：“那东西就跟小孩子玩具似的，能干啥，都是糊弄人的！”

老伴儿说：“人家都说无人机好使，那肯定就好使！”

王老杠说：“人家当初还都说你克夫呢！”

一句话把老伴儿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上秋的时候，王家的收成比村里大多数人家低了很多，王老杠昂了一辈子的头终于低了下来。老伴儿怕他上火，安慰他：“今年的雨水太大了，不可能每年都有这么大的雨水，明年咱家的收成肯定还是村里最多的！”

王老杠一瞪眼，说：“不管明年雨水大不大，咱也请无人机！”

老伴儿不解：“为啥？”

王老杠说：“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是我太主观了，错了就改呗，知错不改才是顽固不化嘛！”

老伴儿一脸懵：“这王老杠咋就转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