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
我问:“他是谁?怎么会说地地道道的川西汉话?”
老刘朝瘸子走的地方追去,却不见了他的身影,就埋怨我们说:“有话等会儿说好不好?看看,又把他放跑了。”
老刘说,他叫根秋巴登,汉名叫张三喜,是个老红军,腿受了伤留在了这里。前几年,有好些省里、中央的领导来看望他,叫他老团长呢!他就是这么傲气,不要过去战友的支援和政府的补贴,老老实实做他的牛倌。他在浪责队当贫协主席,喂几头耕牛,几十年后他完完全全成了藏民,不光是生活习惯,连汉话都说不清楚了。
小胖子听说是红军,激动了,说:“我爸爸就是老红军,说不定他们还是战友呢!我想去访问访问他。”
老刘说:“别去找他了,他不会见你们的。他在中央的战友来了,他都不想见。就是见了,他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老刘说:“你们想访问老红军,我给你们介绍一位。在侏倭的昔舍队。他的身世也很奇特,经历也曲折复杂。就是耳朵有些聋,是战争年代让炮弹震聋了的。”
我与小胖子才兴奋了,说:“什么时候去?”
老刘看看又变阴了的天空,看着那些越积越厚的乌云,说:“看样子又要下雪了。等这场雪下过再说吧。”
半夜里,雪又无声地飘下了。
老红军
雪住天晴时,我们才感受到了什么叫寒冷。
白晃晃的太阳似乎在雪地燃烧,雾气蒸腾,快融化的积雪哧哧哧地叫着。冷风比针尖还细,从门窗的缝隙处钻进屋内。我们裹着厚厚的棉被,身子还冻得瑟瑟地颤抖。钢炉里的牛粪熊熊燃烧着,地上的湿气灰雾似的上升,又冻成白花花的霜粉,凝结在屋梁上。
掀开窗户,似乎整个世界都融成了一团白光,刺得人眼睛疼痛。甲嘎说,没有太阳镜最好不要出门,雪地反射的光会刺瞎眼睛的。我们便关了窗户,围在火炉前玩六子棋。
那几天,甲嘎和小胖子都住在阿嘎家陪我。甲嘎和小胖子是一对冤家,做什么事都吵吵嚷嚷,一句话不中听便拳头相向。可他们又是谁也不愿离开谁的朋友。甲嘎说,有小胖子在,他的话也多了,想出气也找得到对象了。他很喜欢小胖子的性格,就是揍得人口鼻出血,他也不记你的仇,喝两口茶,就什么都忘了,又扳着指头和你做什么游戏了。
甲嘎悄悄对我说:“这小子是娘奶还没喝够就长大了的娃娃,他脑袋里想的东西最多只有十岁。”
小胖子一脸憨憨的笑,他在阿嘎屋子的墙角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蛇洞,洞口还悬着一张细长的蛇皮。他大惊小怪地叫着,要我们去看,甲嘎却给了他一拳,说:“家中有蛇皮,那什么稀奇!我们这里的人,家中有蛇洞挂蛇皮,说明主人心肠好,有菩萨保佑。你敢去惊动睡在洞中的蛇,我把你的皮剥下来,挂在洞前。”
小胖子委屈得眼睛一眨一眨,脸便红了。
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阿嘎踩着满脚的烂泥回来了。他掀开门站在阳光下,一团紫蓝的光水似的涌进屋内,满地摇晃。阿嘎痛快而又舒服地打了两声喷嚏,就跨进了屋内。我看见一块白纱巾蒙在他的眼睛上,他就靠这条纱巾挡住了强光,一步一步走回家来的。他折下纱巾,那只独眼不习惯地看着暗黑的屋子,眼睛一闭,淌出了浑浊的泪水。
他对我们哈哈一笑,说:“嘎阿特(辛苦了)!”
其实,这话应该是我们对他说的,他风尘仆仆的模样,那双裂着血口沾满泥浆的脚丫子,和那身破衣烂衫,才真正的“嘎阿特!”
阿嘎坐在火边,给自己倒了碗热茶,喝了两口,舒舒服服地吐了口气,说:“走路千万里,不如家中火炉旁坐一坐。”
我怕他指责带外人到他家中来住,就默默呆在一旁,有些愧疚地望着他。
阿嘎很大方地朝甲嘎与小胖子招招手,说:“过来,坐到火边上来。我没有好吃的招待,热茶却可以管个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