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向东

天一点点暗下来，嘈杂的声音响彻兵站大院。一队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号令跑向那片空白地段时，人们短暂地安静下来，齐目注视他们像机械一样整齐地填满那段空白，按照号令齐刷刷地坐下，腰挺得笔直。放映师调光位了，四周的灯光瞬间熄灭，只映衬着山巅刚刚升起的月光，朦胧地照亮大院里黑压压的人头。一束透亮的光柱从放映机里打出来，斜斜地打在银幕上。立时有数双手伸进光柱里，银幕上映出了手比划出的各种形态，异常清晰醒目：有比划鸽子扑腾腾飞翔的，有比划张嘴狺叫的狗头，还有些手比不出具体形态，只在银幕上乱晃。随着这些比划，人声再次鼎沸开来。有人起身离开，巨大的身影投射在银幕上，伴随着一阵“坐下”的叫声，那身影又矮下去，退出了银幕。电影还没正式开始，人们的情绪却已至高潮。谭明康留意到玉秀这时没了话说。玉秀紧抿着嘴，用手撑住下巴，眼睛瞪得老圆，专注地看着那透亮的银幕。玉秀的表情专注而紧张，那微微的紧张让她的表情显得妩媚可爱，看得谭明康满心都是爱怜。

谭明康有一种错觉，觉得敲门的人是玉秀，是玉秀来叫他。别人开门时，他扭头去看，透过满屋的烟雾，他看见一个和玉秀差不多壮实的女人站在门洞里。她短暂地适应了一下呛鼻的烟雾，才跨进屋子，看了看下棋的人，在桌上拿起一只碗，“啪”地摔到地上。那个叫刘勇的男人跨出人群，说：“又来了，我没下完呢，我只是看看。”女人骂了一句脏话，用拳头砸在男人身上。男人一边躲一边退出屋去，吵闹的声音渐渐远去。

谭明康被那碗碎裂的声音惊住了。边上的人说：“别管他们，谭哥，你走棋吧。他们天天这样，习惯了，明天刘勇赔一只碗了事。”谭明康没了下棋的心思，站起来说：“不下了，晚了，我老婆也该找我了。”屋外的温度骤然降了许多，谭明康打了个冷颤。下午没吃饭，这时他感到有些饿了。想起摔碗的女人，他忍不住笑了，心想女人怎么都一个样呢。他又想，还是玉秀好，玉秀只是掀棋盘，不摔碗，也不动手打他。他满足地来到砖厂大院门口时，就听见玉秀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他还看见满院的灯都亮了，院子中央围着不少人。他想，出事了，一阵焦急，猛冲过去，听大家说：“别哭了，那不是回来了吗。”又有人冲他说：“明康啊，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不懂事呢。”谭明康扎到人堆中央，看着哭泣的玉秀，问：“咋了？”玉秀哭着，连话也说不出。边上又有人说：“咋了？把老婆孩子扔在家里，你自己跑去下棋，也不看看啥时候了。”谭明康原本内向，在这么多人面前，自己又是问题的中心，他脸红了，唯唯诺诺地给大家点头，抱起耀文，扶着玉秀的肩回到家。那一夜，玉秀一直哭，哭得累了，才沉沉睡去。

玉秀不说话，谭明康不敢再出门下棋，一下班就做饭带孩子。玉秀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想起没一点爱好的国平，想起第一次见谭明康时，他下棋的专注模样。玉秀知道自己并不特别讨厌他去下棋，那一夜的哭闹只是因为没能找着他。但玉秀这时候不能把这事讲明白，那样倒显得自己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