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
马兰,叶如泽兰,形似马耳,故名“马兰”。
马兰是春季的时令鲜蔬。老家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不吃一口马兰头,你都不懂春天的鲜。”老家地处苏中平原,每年春天几乎来得都早。广袤的原野上,荠菜、青蒿、马兰、枸杞头……各种野菜们像是得了指令一般,赶集似的聚拢来,把个春天打扮得绿意盈盈,光鲜照人。
明代笔记中有一首《马兰歌》:“马兰不择地,丛生遍原麓。碧叶绿紫茎,三月春雨足。呼儿争采撷,盈筐更盈掬。”马兰出身卑微,无论多么贫瘠的地方,它都能安家。儿时的我,每到春天,爱跟着母亲去乡野采撷马兰头。在小路边,在田埂上,在沟渠岸滩旁,随处可见马兰娇小玲珑的身影。这儿一丛,那儿一簇,茎或青或紫;叶,翠绿柔嫩。微风吹过,便有暗香浮动,淡淡的,幽幽的,沁人心脾。母亲看中一簇马兰,忙蹲下身子,左手掐住马兰的嫩茎,右手叉开剪刀,轻轻一剪,一支马兰头便落入竹篮中。不谙世事的我也学着母亲胡乱摘了几个野草的叶片丢入篮中。母亲嗔道:“这哪是马兰,这些是野草,有毒,不能吃的。”边说边把那些野草拣出来扔掉。
采满一小篮马兰头,我跟着母亲屁颠屁颠地回到家。母亲将马兰头倒入清水中洗净,又烧了一锅开水,把马兰头放入沸水中焯一焯,去其苦涩。拧干水后,在案板上切碎,拌上麻油、细盐、味精,略加香醋,一道凉拌马兰头就光鲜鲜地端上桌。我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搛了一大块往嘴里塞,那清香飘进喉咙,顿觉香气四溢,通身的爽畅。我接连吃了好几口,边吃边连声喊:“真香,真香!”母亲笑呵呵地盛了一碗粥递给我,说:“孩子,马兰头不能当饱,粥才是主食。”我喝着粥,佐以马兰头,香喷喷、甜丝丝的味道让我比平时多喝了两大碗粥。难怪宋代诗人陆游在《戏咏园中青草》中写道:“离离幽草自成丛,过眼儿童采撷空。不知马兰入晨俎,何似燕麦摇春风。”幼时的我虽还没读过这首诗,可现在回味起来,马兰头不愧为春天里的一道珍馐。
清代诗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写道:“马兰摘取嫩者,醋合笋拌食,油腻后食之可以醒脾。”春笋拌马兰头,母亲也做过,确实美不胜收。长大后的我最爱吃的还是母亲做的马兰头凉拌茶干,茶干是我们当地名闻遐迩的白蒲三香斋茶干。将茶干切成细丁,拌上同样细碎的马兰头,加入各种佐料,缕缕鲜香直沁肺腑。夹一筷细嚼慢咽,不知是马兰点缀了茶干,还是茶干衬托了马兰,总之是鲜花与绿叶,相得益彰。一开始还装作淑女样一小口一小口慢嚼,几筷子下来就变成了饕餮之徒,狼吞虎咽方觉过瘾。茶干的醇香加上马兰头的鲜嫩,春日野蔬的朴素与温情,在唇齿间流泻。除凉拌外,马兰头可爆炒、可炖汤、可煮面,还可以制作马兰茶。
古代一些文人对马兰并不待见,甚至还把马兰视为“恶草”。西汉辞赋家东方朔在《七谏·怨世》中云:“蓬艾亲人御于床第兮,马兰踔而日加。”用艾草、马兰比喻那些贪之人。倒是明代的医学家李时珍为此愤愤不平:“楚辞无马兰之名,陈氏指为恶草,何据?”其实吟咏马兰的古诗也不少。如宋代诗人高翥写道:“马兰旋摘和菘煮,枸杞新生傍菊栽。”南宋诗人叶适也在《过叶威仲不值》中点赞:“菊苗新擢马兰丛,柳老吹花拂掠空。”
每年春天,小小的马兰便撩拨着我的味蕾,驱使着我快快回到老家去,和老母亲一起挎着竹篮,把马兰采回家,把春天采回家。小小的马兰,带着春天的气息,飘逸着母爱的纯香,在岁月中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