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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3月07日

母亲的缝衣针

◎吴建

老屋的窗台上,那枚铜制的缝衣针依旧静静地躺在针线盒里。针身上斑驳的绿锈,像极了母亲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我轻轻拈起这枚针,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能触摸到母亲手心的温度。

记得小时候,每到傍晚,母亲总会坐在那扇糊着白纸的格子窗前,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缝补衣裳。她的针线筐里总是整整齐齐地码着各色线团、碎布头,针插上别着大大小小的缝衣针,针尾处缠着一圈红丝线。母亲的手指修长,捏着针线时,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针尖在布料间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嘶——”母亲常常会被针尖扎到手指。每当这时,她总是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一下,又继续埋头缝补。我蹲在一旁,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在布料间穿梭,针线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补丁上的针脚细密整齐,像一行行会跳舞的小蚂蚁。

那时的我顽皮得很,裤子上总少不了破洞。每次我灰头土脸地跑回家,母亲都会轻轻叹气,然后从针线筐里取出针线。她补衣服时,总会让我坐在她身边。我常常盯着她手中的针线出神,看那枚小小的针如何在布料间游走,仿佛一条灵巧的银鱼。母亲的手很稳,针脚细密均匀,补好的衣服上,破洞处会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发了高烧。深夜里,我迷迷糊糊地看见母亲坐在床边,就着油灯为我缝制新衣。她的眼睛熬得通红,手中的针线却一刻不停。那件衣服上,绣着一只展翅的燕子,每一针每一线都浸满了母亲的体温。第二天清晨,当我穿上新衣时,仿佛连病痛都减轻了许多。

母亲不仅会补衣服,还会绣花。她的手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每逢年节,总有人来请她绣门帘、枕套。母亲绣得最多的是梅花,她说梅花耐寒,经得起风霜。我常常看见她对着窗外的梅树发呆,手中的针线却不停,一朵朵红梅就在她的指尖绽放。那些绣品上的梅花,仿佛还带着梅树的清香。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的棉袄袖子破了个大口子。母亲连夜赶工,在煤油灯下为我缝补。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我躺在床上,听着针线穿过布料时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冬日里最温暖的摇篮曲。第二天醒来,棉袄已经补好了,破口处绣上了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考上县城高中那年,临行前夜,母亲为我收拾行李,将针线盒塞进了我的包袱。“带着吧,万一衣服破了用得着。”她说。我嫌麻烦,偷偷把针线盒取了出来。第二天清晨,母亲送我到大路口,又从怀里掏出那个针线盒:“还是带上吧,不占地方。”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在县城读书的日子,我渐渐学会了用针线。每当衣服破了,我就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穿针引线。起初总是扎到手,针脚也歪歪扭扭的,但慢慢地,我也能缝出整齐的补丁了。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摩挲着那枚铜针,仿佛能触摸到千里之外母亲的牵挂。

工作后,我给母亲买过很多新针,金的、银的、不锈钢的,但她始终最爱用这枚铜针。“用惯了,顺手。”她说。每次回家,我都能在窗台上看到它,安静地躺在针线盒里,像一位忠实的守望者。

前年春天,母亲病倒了。住院期间,她还不忘让我把针线盒带到医院。“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补补袜子。”她靠在病床上,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补。我看着她颤抖的手,突然发现那枚铜针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沉重。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将她的白发染成了金色,我别过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窗外的梅树依然年年开花,只是年过九旬、两眼昏花的老母亲再也不会为我缝衣了。那枚铜针,不仅是一件工具,更是一段记忆,一份传承。它让我懂得,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就藏在这样平凡的物件里。就像母亲的爱,虽然无声,却温暖绵长,如同那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缝进了岁月的纹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