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让人吃惊的不只是在慌慌岁月里陡然冒出的一根白发。

一定有这样的时刻吧：一些看起来无用的事物，一些看起来毫不稀奇的景象，比如春日里一朵花的绽放，一树花的明丽，突然间就惊艳了凡庸的生活，还有那焦躁的心绪。

停顿仰望的片刻，心思的纯净像被山间的泉水濯洗过一般。喜悦，却不是情绪的波动，而是心底深处的平和。这一刻，似乎自己才是自己，是你想要成为的自己，也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自己，自在的自己。

三月，我正在这样一棵惊艳了我、更感动了我的平凡的花树下，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喜欢的自己。我静静地凝视那枝梢末端的粉色花，春风里遗世而独立的样子，多像一句诗：“一朵花，你能开，就尽量地开。”

这是一棵榆叶梅。公园里，这种花树到处都有。这棵却开在我们这里刚刚修建好的小广场边的草丛中，它的旁边有一家饭店正在装修，装修材料杂乱地堆在门前。若不是榆叶梅不管不顾地绽放了，大概没人会注意这是一棵花树吧，甚至会忽略这儿有一棵草木。虽然每天从这里要过好几趟，直到早上站在阳台上不经意间往外一望，竟发现暗沉沉的广场上不知何时冒出来了一棵花树。周末本要在家好好休息，却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看看究竟。

一树淡粉色的花朵，静静地开着，它不说话，好像又说了很多，静寂的小广场显得明亮又热闹。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扭头看，是楼下超市的保洁阿姨。她请我帮忙拍照，想和这棵榆叶梅合影。我刚要拍，站在花树下的阿姨摆摆手，让我暂停，她有些羞涩地说：“我想回屋一下，你能不能等我？”我愉快地答应：“没问题。”

向来时间紧，整日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我，因为这棵花树，今天要让自己慢下来，有闲情欣赏一朵花怎样在风里吟唱起舞，愿意为一位喜欢花的人耐心等待。

阿姨很快回来了。她不但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还淡淡地涂了口红。我夸她漂亮，她一直羞涩地笑着，眼睛盯着花树，清瘦的脸颊上淡淡的红，好似绽开的两朵花。

阿姨的笑容和花朵一起定格在镜头里，这是她留下的岁月之美，温暖着现实的生活。她虽平凡，亦让人敬重。

阿姨这份郑重的心，让我想起祖母。

少时，祖母的老院子东南角有一棵碧桃树，春天，一树桃红，鲜艳明净，非常美。

每年，祖母总是第一个发现桃花开的人。她又总是惊惊乍乍的，一大早，就把我们喊起来。只要听到声音是从东南角传过来的，一准是桃花开了。我和姑姑故意磨蹭着不去，祖母一着急，就会答应我们可以穿春天的新衣裳。

那几天，祖母没事儿就在院门口转悠，好遇上去城里的邻人，让人家帮忙捎个信给她的外甥女，也就是青青姑姑。青青姑姑会画画，每年桃花开的时候，祖母总要细细打扮一番，穿上好看的衣衫，还会抹一点胭脂，坐在桃树下，让青青姑姑给她画一幅画。

这时的祖母像换了一个人，明明净净的，温柔、静美。

平常的祖母却不是这样。她从早到晚系着围裙，脚不停歇地忙碌，照顾着一大家子：一会儿在厨房里做饭，一会儿到院子里照顾她的鸡鸭鹅，一会儿为大孩子挂心，一会儿又担心二儿子在外吃不饱，一会儿又要急急忙忙地去田里给祖父送饭菜。她说话嗓门大，总是吵吵嚷嚷的，而且脾气也不好。

年少不理解长辈的苦，现在早已明白了祖母的不易。

被柴米油盐牵绊的祖母，活在粗线条里的祖母，内心深处也有一颗向往美的心。坐在桃花树下的她，那一刻，她是她自己，自由自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