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
小藏医火了,说:“你没看见我们这里马上就要死人了!”
我在洞外叫甲嘎他们脱下了棉衣,他们在寒风里,紧抱着手臂,身子不停地抖。我叫他们进洞来,那里要暖和一点。
小藏医恨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了。他垫高了棉衣,又在小心地忙活。翁姆痛得身子、腿和手都在用力的挣扎,我都快压不住了。一股一股的血腥味喷得我喘不过气。我恳求说:“别动别动,我的祖先婆婆,马上就好了。”
一溜泪水从她眼角滚下来,在满是灰尘的脸颊上淌了一条沟痕。
小藏医抬起头,对我说:“好了,你的头可以转过来了。”他的娃娃脸笑着很好看,抽出腰刀在火上烤着。他对翁姆说:“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翁姆忍受不住了,吐出塞在嘴里的毛线团,狠命地大叫一声,嘴里喷出一股浓酽的血来。
“乌哇——,痛呀,痛死我了!”
小藏医轻轻地劝着她,好像在说一些催眠曲,说得翁姆皱着脸,闭上眼睛快睡着了。他趁机小心一拖,一个带血的婴儿裹着浓酽的胎水滑了出来,接着是生命的脐带和泡在血水中的胎盘。小藏医拿起烧黑了的腰刀,迅急一刀,婴儿与母亲分开了。
“痛呀,痛呀,痛死我了——”她的喊叫声,追着洞外的鸦叫声去了……
“天呀,天呀,我接出来了!”小藏医欣喜地叫着。翁姆紧紧闭上了双眼,涌出了一串晶亮的泪珠,嘴角沾着一溜咬碎的牙齿血。
小藏医捧着血淋淋的婴儿,小心地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在擦洗他嫩嫩的身子时,一串嘹亮的哭声从婴儿口中冲了出来,在洞内回旋着。我们都兴奋起来,围在小藏医身边看着婴儿那张难看的皱脸,又说又笑。小藏医把肉红的婴儿举起来,小小的鸡鸡对着他的脸。他在小鸡鸡上亲了一下,嘿嘿嘿笑得合不拢嘴。他对虚弱无力的翁姆说:“看看,你为我们亚麻书人添了个男子汉。”
翁姆笑了,淡淡红晕在有些苍老的脸上荡过,却是世界上最满足的笑。
小藏医用我的棉衣裹起了婴儿,放在他的母亲身边。他在水中洗干净手上的血,对我们说:“喝点茶,歇口气。天亮后,我们还得用力。她母子住在这里会有危险,我们得把他们抬回寨子去。”
屋外有几声鸟叫,脆脆的很动人。我走出洞去,天空已经敞亮开来,夜里的雪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乌云正在退去。我对洞里人说:“天亮了,是个晴天。”
小藏医走出洞,大口地吸着气,伸伸懒腰,样子舒服极了。他说,找两根棍子做个担架,我们把母子俩抬回去。
扎好担架,一抹橙黄的阳光涂在了雪山顶,看起来很像呼呼燃烧的火苗。阳光把小藏医的眼珠映得亮堂堂的,他望着远处,说:“我们走吧。阳光射下来,眼睛会受不了的。”
小藏医把婴儿揣进他的皮袍怀里,在前面踩路,我们抬起担架跟在后面。生了小孩后翁姆的身子很轻,担起她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片子。几个在朝鲜的志愿军战士抬着伤员穿过一片广阔的雪地。我回头看看翁姆,她侧着身子睡着了,脸色红润起来,带着幸福的笑。
小藏医呀呀呀叫嚷起来:“天呀,天呀,娃娃在啃我的胸脯,啃得好痒呀!”
甲嘎说:“你就当回阿妈,把你的乳汁让他吃个饱吧。”
我们都哈哈哈笑起来,担架在肩膀上颠着,翁姆醒了,抬起身子问:“你们笑啥?有啥好笑的?”
小藏医红着脸,说:“没什么。快点走吧!”好像别人会抢走他怀中的孩子似的,快步朝前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很深的脚印。
我说:“小藏医当父亲,肯定是个很爱孩子的父亲。”
阳光便飘了下来,干柴似的雪原一点就着,呼地腾起熊熊的白色火焰,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甲嘎和我有雪地上行走的经验,对王侃和高扬说:“把手绢掏出来,蒙住眼睛。”
王侃没带手绢,小藏医就把自己的围巾递给他,说:“蒙上,眼睛会瞎的。”
王侃说:“你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