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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28日

以梦为犁,耕耘心田

◎彭晃

晨光初现时,檐下的燕子已衔着泥草在梁间穿梭。我踩着沾满露水的田埂往麦田深处走,布鞋上结着薄霜似的盐碱花。远处传来老牛低沉的哞叫,像一枚石子投入雾霭,惊起一群扑棱棱的麻雀。这是谷雨后的第三个黎明,父亲总说“人勤春来早”,土地不会辜负清晨五点睁开的眼睛。

村东头的老铁匠铺最先亮起火光。张伯佝偻着背,将铁块送进熔炉的姿势仍如四十年前般虔诚。通红的铁条在铁砧上翻飞,火星溅落在粗布围裙的补丁上,化作暗红的星子。他总说打铁要听“铁语”,淬火时“呲”的一声,是铁器在说疼。如今全村只剩他守着这门手艺,那些锄头镰刀却比农机更懂土地的脾性。

新翻的泥土在犁铧下舒展筋络,泛着湿润的褐。我弯腰捡起块土坷垃,指尖摩挲着细碎的砂粒与草根,去年秋收时遗落的麦壳竟已化作春泥。母亲常说土地有记忆,那些被犁沟割开的晨曦里,藏着祖辈们年复一年的指纹。邻家三岁的小宝在田头学插秧,泥浆溅满花棉袄,他父亲站在垄上笑:“让娃娃知道饭不是手机里长出来的。”

正午的日头爬上打谷场,晒着的玉米粒噼啪作响。村小学的周老师推着掉漆的自行车经过,车筐里装着批改到深夜的作文本。她的蓝布衫洗得发白,却总在衣襟别支野花。教室后墙的爬山虎又绿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劳动最光荣”粉笔字,在斑驳的黑板上开出春天的形状。

铁匠铺的炉火渐弱时,镇上送快递的小王骑着电动车掠过暮色。后视镜上挂的平安符晃啊晃,映着最后一抹晚霞。他后座的保温箱里,有给留守老人带的降压药,有给学童捎的课外书。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是新时代的驼铃在黄昏里摇荡。

我常在深夜看见守林人的手电光,萤火虫似的在林间游走。六十岁的李叔数十年如一日巡山,认得每棵油松的年轮。有次他指给我看树皮上的抓痕:“这是松鼠藏松子时留的记号。”月光穿过他霜白的鬓角,落成林间清溪般的絮语。

谷雨后的雨水格外金贵。清晨五点的菜市场早已苏醒,卖豆腐的老夫妇揭开木屉,乳白的热气裹着豆香漫过青石板。他们的三轮车把手上缠着红布条,车铃铛叮当响过三十年晨昏。穿橘色工装的环卫工扫起昨夜落花,竹扫帚在路面划出沙沙的韵律,像给城市梳头的老梳子。

钢厂退休的赵师傅在社区角落支起修车摊,扳手与车链的碰撞声里,总掺着半导体收音机的戏曲声。他给孩子们的童车系上红绸带,说车轮转起来要像哪吒的风火轮。那些生了锈的零件在他掌心复活时,我听见时光在车轴间轻轻叹息。

暮春的风掠过脚手架,年轻焊工的面罩上映出流动的云影。他们用焊枪在钢梁上写诗,蓝色的弧光忽明忽暗,像星星在金属森林里眨眼。工棚墙上的全家福覆着层薄灰,照片里的婴儿已在学步,而父亲们正用汗水浇筑着城市的骨骼。

当我看见实验室的灯光彻夜不眠,看见护士站的记录本写满黎明,看见茶农指尖染着永不褪色的绿,忽然懂得劳动原是大地的心跳。那些长满老茧的手掌,那些沾着粉笔灰的袖口,那些被机油浸透的指缝,都在编织着文明的经纬。

月光爬上打谷场时,老铁匠在门槛上敲打最后一把镰刀。叮当声惊醒了看门的大黄狗,却让整个村庄在疲惫中睡得更加香甜。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载着异乡人的梦奔向晨昏线。而土地永远在这里,等待下一个黎明,等待播种的手掌,等待所有以梦为犁的耕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