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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29日

榆树

◎杜明权

大地以草木的枯荣及此消彼长,传达它隐藏至深的秘密。

从南方以南、从大海深处,春风越过万水千山,缓缓吹来,菜子河流域的气温渐渐回暖。

山野里,许多植物还在沉睡,而马桑子已然扬起一树树紫红色的花穗,油菜花次第开放,用金黄绚烂的颜色染遍围绕村庄四周的土地,婆婆纳、堇菜等小花小草,把淡紫色的细小而谦卑的花朵铺满路边、庄稼的空隙处,眨着繁星般晶莹透亮的眼睛。同时,桤木的枝条,从落叶乔木中最先站出来,泛青、发芽,其无数水嫩的小叶芽组合在一起,给桤木罩上了一层淡绿色的轻云,分割着天空的蔚蓝。樱桃花也抑制不住激情,争先恐后地在两三天内全面怒放,海棠、杏树、柳树诸类,绝不甘心示弱,紧随其后,迅速展露柔美的身姿与妖娆的容颜。

此间,高大的榆树,其繁复纷呈的枝条,在和风细雨中变得柔软轻盈,爆裂出土褐色的花苞。随着春天的车轮轰轰烈烈地向前滚动,万物紧抓机遇,从春风中苏醒,向前奔腾,拥挤、纷繁而井然有序。

榆树广泛分布于亚洲东部大陆,是耐寒、耐旱、耐土壤贫瘠的榆科落叶乔木。《古今图书集成·草木典》记载:“昔有女仙喜食众草木,恒不卧。一日食一树叶,酣卧不欲觉,殊愉快,因名其树曰‘愉’。后人改心从木,即今榆树也。”在古人眼里,榆树充溢了仙家气息,成为辅助神仙修炼至高境界的食物。为了探究其名,古人把榆树神话了一番,抹上了纯真烂漫的色彩。古人的思维特具想象的力量,喜欢把现实世界奇幻化、艺术化、诗意化,让人感觉万物皆神采飞扬,感觉现实世界倍加亲切可爱。榆树的别名有很多,叫家榆、榆钱、春榆、粘榔树、白榆、钻天榆、钱树、雅布格熊巴等几十个,这大概是地域不同、语言不同而叫法不同所造成的复杂结果,这怪不得榆树。

榆树的花先叶开放,果翅近圆形,初淡绿色,后白里带黄,如中国古钱币形状,名为榆钱,大约有三个月的花果期。叶片若成人指头般大小,椭圆形,平滑无毛,叶脉规整,清晰可辨,边缘若微波起伏,为锯齿状。小树的外皮平滑,灰褐色或浅灰色,大树的外皮暗灰色,有不规则的高低突兀的纹路,沟壑纵横,深纵裂而特显粗糙;皲裂粗糙的外皮,如铠甲般坚硬。皮糙肉厚,身着铁布衫似的,威风凛凛。如此,方能更好地抵御风霜雪雨、烈日酷暑,方能更好地适应大自然变幻莫测的气候环境。在千百万年的进化征途中,榆树练就了一身令人称羡的高强本领。

其叶,可做饲料;榆钱及磨制的内皮,人可食。中国历史记录及地方民间传说榆树可救荒,实可列入救荒野生植物名录。然而,这虽是榆树救人度荒的光荣史,却是人类面对饥饿的伤痛史。而“榆木脑壳”、“榆木脑袋”、“榆木疙瘩”等民间方言,虽然均含贬义,但究其初始意义,是指榆树的根与干坚韧耐磨,刀斧不易撼动,从另一面道出了榆树的优点,说明榆树定是制造家具与建房的好材料。榆树的这些优点,作为大乔木,也不过是极其平常的事情,没什么稀奇的。它的主干高可达二十五米,直径可达一米余,主干参天耸立,直上云霄,加之柯枝纵横,一棵榆树便可遮挡半个天空,深秋里满树叶片金黄之后,凉风微微一起,落木萧萧,铺满大地,甚为壮观。大树底下,寸草不生。枝叶浓密,荫翳蔽日,致使其它矮小的植物难以获得阳光雨露。

高大的榆树可以支撑一方天空,独木竟成林。一棵成材的榆树,挺立在天空之下,营造出温凉秀美的景色,一棵树就是一片风景。在空间特别紧缺、不需要落叶满街的城市里,这种生长不受节制、汪洋恣肆、气势磅礴、没有把别的草木看在眼里的树木,很难受到城市人的热情欢迎。

榆树有两位姿态娇媚的小亲戚:龙爪榆和垂枝榆,两者可培植为都市行道树、高速路旁和园林里的风景树,可聘为绿化带里的贵宾,增添良多的生动妩媚。旷野这种高大粗壮的榆树,却难有这样的境遇。一些树木,园林师们可能觉得它们枝叶肆意生长、秋天落叶纷纷且浑身散发着土里土气,一般很难被人们请进大城市里做客、安家,不会作为城市道旁树。诸般情况,皆情有可原,即使它们有的曾经在乡间立下了汗马功劳,奉为上宾,被普遍栽培种植而为人们的社会经济服务。

榆树的生长态势若野马奔腾,且不愿接受城市街道约束,毫无规范可言,往往被大多数城市放弃,城市需要规整的空间和规范生长的草木。以榆树命名的城市是吉林省的榆树市。不知榆树在榆树市的地位如何,是否作为“市树”,是否是城市里“最风景”的树,我没有实地考察,不得而知。我所知道的,能够成为“最乡间”的树,除开桑树、梓树、桐油树、杏树、构树、黄荆子等树木而外,榆树绝对名列在册。

榆树是乡野的宠儿,只有大胸怀的乡野才装得下大榆树。“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榆树看准了这一点,毅然去乡间大展宏图。

在空间广阔的丘陵与平原之上,榆树是山乡人喜爱的树木之一,大家愿意在村庄的里里外外,给它留一席之地,让它们年年枝繁叶茂、自由生长。有粗壮的榆树等古老树木矗立村头,那是一个村庄历史悠久、文化深厚的象征。在长江中下游区域,有榆树、古柏、香樟、乌桕等树木点缀的村庄,一眼看去,那才是富有韵味和诗意的村庄,那才是真正的村庄。

一棵高大的榆树,仿佛就可以自成一个循环优良的生态系统,百虫居于其中,众鸟巢于其间,氧气丰富,食物充足,冬暖夏凉,那是众生命的别墅。不起眼的榆树与其它万千草木组合在一起,与日月同在,与风雨同舟,与云霞共舞,闲云散淡,悠然自若,带着浓郁的山野气息,共同营造出宏大深远的旷野格局。

但山乡野地,榆树生存的状况并不容乐观。空闲时间,我走访了很多村庄,穿越了许多旷野,悉心调查与统计过:一平方千米的大地上平均不足一棵榆树。这种局面的出现,究其缘由,可能是一些人视榆树为杂木,加之榆树高大,枝叶茂盛,如遮天伞盖,长在田地边,挡住阳光,影响着那一片庄稼的长势和收成,人们觉得自己的劳动果实将白白地被榆树所损毁,枉费了工夫;生在庭院旁,会遮挡视线,干扰了楼房居室的采光与透风。由此,即使榆树们一代代辛苦努力地生息繁衍,因为有人随意砍伐,对可以快速绿化荒山野岭的树种缺乏保护意识,所以这种在历史上曾经无数次地救过荒的优秀植物,愿意亲近以及热爱和帮助人类的乔木,与在都市里一样,在乡野其数量也日渐减少。如此境况,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红玉兰火红,白玉兰洁白,桃花含苞待放,路边的一丛丛淡绿色紫堇,举起一串串粉红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缠络绵延的藤蔓植物已发新芽,散开着小叶片,群鸟忙着叽叽喳喳,呼朋引伴,衔草筑巢,而百草还在枯黄中,点地梅、黄鹌菜、苦苣菜诸类似乎还无影无踪,站在旷野的只有一两棵的榆树,本来很质朴,静默无闻,但因稀少,远远看去,显得特别地孤寂,它们用一树铺天盖地的土褐色花苞,彰显自己蓬勃的生命存在。

入夏之时,百花渐息,草木欣欣向荣,艳阳高照,置身榆树的浓荫下,品茶纳凉,别有一番滋味。微风拂动,空气甜润,闲游的飞虫,在点点光影中,振翼弹拨着时间之弦。同在一片蓝天下生存,我需要撑起一个小棚帐,以遮挡掉下来的无名小虫蚁,怕它们在榆树繁茂的枝叶间,忘情游玩抑或挂着游丝荡秋千时,一不小心掉入了我的茶杯里,并防止它们落入我的衣领中。这关乎那些不知前路危险的虫蚁们的生死,相对于它们来说,地面上皆为生死之地,茶杯如热气蒸腾、热浪滔天的汪洋大海,而我的衣袖世界里,也只不过是兜住它们的一个陷阱深深的温柔之乡。而对我来说,榆树之下,时光正好,悠闲于清泉般叮咚流淌的光阴中,轻摇一把蒲扇,呷一口淡茶,静静体悟禅茶一味的深厚舒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