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1-0018 中共甘孜州委机关报·甘孜日报社出版凝聚正能量·传播好声音






2025年05月09日

在甘孜

◎王小瓜

【题记】

这是一个少女追寻梦想的故事。因为渴望远方,少女只身来到康巴高原的腹心甘孜县城。在那里,她经受了气候、文化差异、时代等的考验。历经天堂、地狱后,终究遇到了引路人,踏上了梦想应走的路,世界也清晰了……

第一幕

远方的梦

去哪里,必须有决断了。再有两个月,我就大学毕业了。

“四月八”,康定的一个传统节日,全县放假。学校,也因地处康定县版图,而放假五天。这五天,足够我去一趟甘孜县。看看那是否是我要去的地方。

买了车票,我在康定街上闲逛,等着第二天去甘孜的客车。因为节日,街上人很多。沿河有连片的塑料帐篷。帐篷里,放着音乐,摆着货物。“四月八”,是康定人休闲娱乐的日子,也是物资交流的日子。穿着民族服装、现代服装的男男女女,在街上来来往往。现代和古老在康定城交织着。这样景致,是我所熟悉的。我读书的大学,是一所民族学校。学校里,随时可看到穿着民族服装的同学翩然而过。而汉族同学则穿着新潮的服装上下课。民族风和现代的交融,我已不惊艳。

我想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呢?蓦然地,没有答案。我只知道,自己将要去,远方。

22岁之前,我的人生,几乎都在大山里渡过。1977年夏日的一个正午,我出生在泸定县半山腰的一个小山村里。这个山村,只有100多口人,二十多户人家。小小的山村里,我可以看头顶的蓝天、白云还有对面村子的雪山,以及山脚的河流。幼时,当我站在村子的山路上,看见山脚流淌的河水,总想到河边看看。9岁时,因寄住在镇上小姑妈家念书,我得以每天和河流相伴。当在河边看着蜿蜒向前的大渡河时,一种欲望从心中升起,想去远方,去看河流的尽头。那时,我所熟悉的村子和小镇,已无法让我彻底心安了。

小时,村子就是我的全世界。村里的蝴蝶、花朵、蚂蚁、泥巴、果树、鸡、猫、狗,让我每天的时间如水一样流逝。我的心被它们充塞得满满的。那时,我的眼里,村子就是整个世界了。然而,有一天,一个背着木头匣子的男人却打破了世界。这个男人是伯父特意从县城请到村里来,给我们一大家人照相的。那天,大概三岁的我,正和堂姐、堂兄一起玩泥巴,忽地,听到伯父叫我们回家;照相的来了,要给我们照相。照相是什么,那时,村里无人知晓。那天,懵懵懂懂中,我的父母,奶奶,还有伯父伯母、堂兄堂姐,我们站成两排,听那个男人指挥,任他将我们的模样装进匣子里。然后,等他回到县城后,又把我们的模样变出来,印在小小的纸张上。那天,听着伯父讲照相是怎么回事,我深感,那真是神奇的魔法。就那么咔嚓一下,我们的样子就被弄走了。那是村里的蝴蝶、花朵、蚂蚁都不具有的魔力。那天之后,再次看到往日能让我玩半天的泥巴、牵牛花、蜻蜓,我有些兴趣阑珊了。我的心,长了脚。我的世界,有了裂缝。那天之后,我知道了,自己的世界并不是全世界。原来,村子之外,还有县城,还有遥远的地方。县城是怎样的,间或地我会想着。加之,曾去过县城的堂姐的讲述,我的心里有了到县城去看看的渴望。

不过,我的渴望很难实现。我出生时,村里还是大集体劳作。每天,人们按时上下工,年底分粮食。村里人没有自由支配的时间,也没有充裕的钱财。想往哪里走,是不容易的。过年时,能就近走下亲戚,就已极好了。想要进城,几乎是不可能的。直到5岁那年,我才有了一次进城的机会。那次,我得了百日咳。久咳不愈,家里人用了他们所知晓的所有土办法,都不见效,最终,决定带我去县医院看病。那天,听说要进城了,我很兴奋。想睁大眼睛,好好地看一看县城。可是,我却晕车了,吐得厉害。昏昏沉沉中,当回到村里时,县城留给我的记忆就是几根电线杆和飘在空中的一根白色口袋。这让我有些失望。这和我听说的相差太远了。尽管如此,我对县城的渴望,并没有消散。我将原因归于自己的晕车。我想,下次,不晕车了,定会看到县城的精彩。

想看县城,想看村子外的世界,愿望沉积在我的心里。一年年地,随着我长大,那愿望越发地强烈。在我上学后,家里来了两个远方的木匠。那时,已包产到户。村民们手里有了结余,可以添置家具了。两个木匠到村里来揽活。正好,我的家里,没有衣柜,只有几口箱子。那些箱子,装不了多少东西。尤其,当家里的孩子增加后。我四岁时,母亲再次生育。两个孩子的衣物,没地方装,只有挂在房间里的铁丝上。那样,看上去杂乱,也难保持干净。有一次,我生母亲的气,无从发泄,就故意将铁丝上的衣服全扯到地上。母亲回家后见到了,在将我罚跪在地后,深感衣柜的重要。

终于,父母有了钱,做衣柜的,也来了。父亲从楼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木料,木匠在院坝里,摆开了阵势。他们从箱子里取出各种我没见过的工具,忙碌起来。

木匠来时,正是夏季。辣椒正当季,傍晚,母亲到地里选了鲜嫩的小辣椒,做下酒菜。吃着辣椒,喝着小酒,木匠的话头打开了。厨房里,不太明亮的灯光下,父亲、母亲,我和妹妹,以及木匠师徒围着在一起,夜晚的故事会开始了。那时,没有电视机,更没有手机、电脑,不过,这样的夜晚倒促进了人们间的交流。木匠师徒、父亲,他们天南地北地吹着,而我和妹妹,还有母亲则在一旁听着。木匠师傅和父亲所讲的地方,都是我没有去过的。他们的所讲,不断激发着我的好奇。有时,我也会问些问题。我的问题,又引出木匠师傅新的故事。在热热闹闹的夜晚故事会中,二郎山上第一次听说的动物,让我心驰神往。木匠师傅讲,二郎山上有一种小熊猫,其外形像猫,但比猫大,全身红褐色。喜欢在树上睡觉,懒洋洋的。人走近了,它也不怕。这样美丽而又可爱的动物,让我心动。还有毛发在阳光下发出金子般光泽的金丝猴,更让我想一睹了。到二郎山去看从未见过的动物,躺在床上时,这样的念头,蓦然地,像火花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而随着木匠师傅连续地讲述,那念头,变得不可遏制。村子就在二郎山系,我想,一定可以走到二郎山去的。一天大清早,我在书包里装了一双布鞋、一个水壶,悄咪咪地出发了。不过,出门不远,就被母亲拦住了。不管怎么哭闹,母亲都不放我走。她说,早就注意到我了。我听故事时的神情,已有了苗头。

我的第一次远行,就这样还未开始就结束了。也许,越压制,越反弹吧。到远方去,随着我的成长,渐渐成为必须。

在村里的孩子该上学的年纪,我走进了村小的课堂,从此,与文字为伴。文字,将我带进了比木匠所讲还要精彩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白雪公主,有夸父,有长鼻子的匹诺曹,有狡猾的狐狸……这个世界,让我沉醉其中。对远方的渴望,竟似乎在这个世界里,得到了舒缓。我一日日地看书,不仅将村里所有的书都借阅完了,还将但凡能借到的书,都借来看了。如,外婆家所在的二郎山村。小时,虽不能去远方,但好在有和村子不同的二郎山村可以去。二郎山村,就在二郎山下。是个高山村子。村里人,一年只种一季庄稼。虽然村子距离繁华比小板场村更远,可村里却出乎意料地有源源不断的新书。每次假期里,到了二郎山村,我都没日没夜地看书。《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雪山飞狐》《绝代双骄》《水云间》……侠客、痴男怨女的世界,让我的心飞得很远很远。眼前的大山、大河,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它们在我脑海里和文字的世界,渐渐有了交合。一对翅膀,在我心里展开。那是想象。慢慢地,我开始在脑海里构想全新的世界,并记在本子上。11岁的暑假,一篇小说,在我的笔下出来了。

那天,恰好表哥从高原县城回到老屋度假,那时,他已上高中。也喜欢看小说。我和他有着共同的话题。我将那篇记在本子上的故事,拿给表哥看。表哥很诧异,11岁的我,居然写出了那么长的故事。那天,听着表哥的点评,从未有过的愉悦充满我的全身,我的心仿佛打开了一道门。我不再是局限在小小村子里的。万千世界似乎都和我有了联系。而将万千世界装在心中的感觉,真是太好了。那天,我看见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那就是,行走远方,同时用文字创建世界。

尽管知晓自己将来的路该是怎样的,可是要踏上这条路,却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考学。曾经,我也想过,像徐霞客那样行天下,可仅仅能想想而已。没有家庭经济的支撑,也没有赚钱的能力,身无分文的我连县城都到不了。要到远方去,唯一的是考学。那时,要去远方的什么地方,我并不知道。只是,听说,山外的城市,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小学到高中,我听到太多为了到山外的大城市去,而拼命努力的故事。也知道了,山外有太多的地方。如大渡河的尽头就是一座叫上海的城市,而上海紧挨着大海。如此,想着山外的世界,我努力地读着书,以图考到外面去。

高考结束了,我并没有如愿。父亲说,我只是将脚步向上移了一截。从大渡河的上游到了大渡河的上上游念书。这样的结果,和我的期盼真是天上地下。失望之下,对远方的渴望更强烈了。终究,大二的暑假,我下定了决心做一次远行,去看远方。

那次,我瞒着父母,从好友那里借了钱,乘车沿大渡河而下,在乌斯河火车站坐火车,到了成都。选择成都,是因为它是我所听说过的大城市之一。且,距离不是太遥远。从生活费中省些,我能到达。至于更远的上海、北京、广州,就无法了。

揣着对大城市的向往,我来到了成都。想象中,那是一座芙蓉花环绕的美丽且有无数新奇事物的城市。然而,当我将自己在新南门车站附近的小旅馆安顿后,走到街上后,却发现,和想象实在大相径庭。城里,没有芙蓉花,有的是高楼,是密集的人流。当然,还有我只在电视里见到过的过山车、旋转木马、碰碰车。在那三天里,我慢慢地体会着第一次的所有所见,我发现,虽然有的能带给我快乐,可是,那快乐转瞬就过了。我的心并没有因为到了远方,而心旷神怡,相反,还是压抑的。这和我从小到大,想象过无数次激动人心的远方实在不相符。

当我再次乘车回到村子时,看着远方的天空,我知道了大城市不是我要去的地方。而我也陷入到茫然中,该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