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权
春去秋来，徒步林间，草木万千，我却很少看见金疮小草的身影。或许是它们本来就分布稀少，翻越几面山也难见其踪迹；或许是经常与之擦肩而过、无缘对面手难牵的缘故罢。
在南方，一些小花小草总是先于春天占位，我穿梭于蔓草疏林，一望坡地沟渠，总会有让人惊喜连连的地方。春天未到，一些草木就火急火燎地发芽，开花比腊梅、报春花、樱桃还早，比如鹅肠草与附地菜冬季一年生诸类，它们特别喜欢提前赶往春天的早市，冬天里就占据了溪谷田垄的空地。金疮小草亦有此等植物的特性，它们恍若在刹那间得了遥远春天的急急如律令，高扬大旗，成为急先锋，大寒前后，它们就冒出了像蛇莓一样大小的叶片，经霜历雪。若不俯下身去细看，我还以为它们就是一丛丛匍匐的蛇莓，其实，这时的一粒粒蛇莓种籽，大多还躺在冰冷的土地里冬眠呢。有人呼之为“雪里开花”、“雪里青”，实在妙极。
新春伊始，很多草木渐次萌绿，眨眼功夫，如海春潮，漫过群山。
人生已然步入下坡路
而我还能奔走于旷野，继续抚摸
春天的阳光，天空的蔚蓝
风托着鹰翅盘旋
听见河流与鸟鸣
这就足够了。春天如此美好
春天若贵宾，人们步入旷野，走近大自然，欢呼雀跃，这才是迎接春天莅临的最佳方式。
比起瑟缩的冬天，春天一日爽胜一日，我甩开一层衣服的羁绊，解放全身筋骨，腿脚恍惚灵活了一大半，到野外的频率便逐渐增多，背上行囊，拄杖旷野，穿梭山林，朝行暮宿。麦苗翠绿的时候，金黄的油菜花成片成片地绽放，林缘路边，万千小花像涨潮一般地卷起层层彩色波浪，空气中飘满了各种味道的花香。阳光明亮起来，鸟鸣日渐增多，身旁的蜜蜂嘤嘤嗡嗡地忙个不停。
布谷之类的候鸟还在远方的路上。
走走停停，自得其乐，在不同的地方，一路上总有许多新奇的发现。周围的山山水水，很少长有金疮小草，不经意间，我在一处山坡的背阴处，看见了几丛，这实在叫人喜出望外。
金疮小草的幼苗，很像蛇莓的藤蔓，这也许是我很难发现金疮小草真容的原因之一。蛇莓到处都有，有时忽略了蛇莓，自然也就忽略了与蛇莓长得极为相似的金疮小草。
金疮小草的幼苗，也牵着藤蔓，起初的茎柔柔软软，不能站立起来，叶片与蛇莓叶子的颜色、大小没有太大的区别，等到十来天过去，“女大十八变”，蛇莓与金疮小草的长相便各有不同了。金疮小草的藤蔓不断向上，长出的紫褐色的四棱茎秆，奋力把一串无限花序往上顶，叶面深绿，叶脉清晰，浅紫色，叶子变得像纸张一样厚实，波纹样的叶子边缘，镶上了一道深紫色的边。而蛇莓仍旧牵着细线一样的藤蔓，匍匐前行，叶片绿里带蓝，用手一摸，质感柔薄。
如果把金疮小草比喻为有着阳刚之气的男子，那么，牵着纤细的藤蔓、顶生着黄色小花的蛇莓，就像是满怀柔情的女子。金疮小草生着四棱茎，可长到四十厘米，能够直立，显得有骨力。而蛇莓只是牵蔓，亦步亦趋地紧靠着土地。金疮小草有节，节上生花、生叶。蛇莓亦有节，害怕爬高了有危险，像患有恐高症似的。节上可生根，紧抓泥土，紧贴于地，摸索前行。
蛇莓的花与金疮小草的花，迥异，各有千秋。它们的花一开，这时才不难辨认。蛇莓的花，单生于叶腋，金黄黄的五瓣，亮若金子。金疮小草为穗状花序，茎秆基部的两三节不开花，位于下部的轮伞花序疏离，叶对生，紫色的小花朵围绕茎节一圈儿，十来朵，向上抬升，成为轮伞花序的典型代表，极像风轮菜的花型。其花若塔状，被茎秆支撑起来，大多向着阳光的方向倾斜，这个时候去看金疮小草，长相若夏枯草，此时又让人陷入了与夏枯草分辨的两难境地。只不过金疮小草的绒毛多，特别是花穗，毛茸茸的，所以很多人又叫它为白毛夏枯草或白夏枯草。
当然，人们还根据它那千差万别的各种属性，还呼之为青鱼胆草、叶下红、破血丹、四时春、地龙胆、青石藤、爬爬草、白调羹等三十多个绰号。苦若黄连，又名为“苦草”、“苦地胆”。秆茎的稍头，那众多紫粉色的花一开，犹如点亮了一座小小的灯塔，那不像是光亮四射的“一盏灯”吗？作为中草药，有清热解毒、消炎化瘀的功效，可治愈跌打损伤，传说可制“金疮药”，而被人美之为“活血草”、“透骨消”，也算是应该的罢。
若用为中草药，那可收割几丛正在开花散叶的金疮小草，陈于簸箕，置于春阳之下，晒一晒，两个时辰后，半干的茎叶花，其颜色大变，一身亮紫色，俏丽迷人。
金疮小草也叫匍匐筋骨草，为唇形科筋骨草属一或二年生草本植物。幼苗时期，金疮小草同蛇莓、夏枯草、三花四棱草、风轮菜之间，藤蔓极为相似，让人难辨彼此，一但伸枝散叶开花之后，它们便在自己的发展道路上狂奔而分道扬镳，喷薄异彩，显现出与众不同的特征。当山坡上瀑布般白色的木香花与云霞般粉红的桐油树花开圆的时候，花期可一直开放到季春的金疮小草，正花团锦簇，一地芬芳。一边开花，一边结实，果期从四月下旬开始，延续至夏天，一粒粒小坚果呈现为椭圆形，黑褐色，透亮。
万物之间总有相似之处。然而，万物终究成为万物，携手并行，万类呈祥，大放异彩，傲然于世，这是它们在相互借鉴和学习的过程中，从不打算改变属于自己的独特属性。
金疮小草随着麦收季节的到来就开始枯萎了。在集中生长几丛金疮小草的几个地方，春夏秋冬，我断断续续、往往返返地观察了近一年，看见它从秋末发芽，到第二年春天繁盛开花，再到初夏茎繁叶茂，历经种籽成熟、叶子变成耀眼的褐黄，璀璨若云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仲夏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仅半年时间，我就看见了金疮小草从茂盛到枯黄的短短一生。就像一个人从出生到离开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漫长中蕴藏短暂，坚毅里潜伏着易逝，金疮小草的生命历程，恍若沉浮人生的一个缩影。
看见金疮小草的枯荣，让人感悟到起伏波荡的人生，如流星似的划过时空。生命之珍贵，却在于生命之短暂，在于生命之易逝，在于生命之百般难以挽留，就像那一个个随着岁月之风飘零而渐行渐远的亲友，“暮霭沉沉楚天阔”，经年此去，我最怕那清寒夜雨梦醒时分，让人笼罩在揪心难解的缕缕怀念之中，走不出梦里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睁开眼来，过往一切，恍如刚刚发生似的明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