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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5月20日

越走越荒凉

◎嘎子

远远的,看见那座生满杂草的知青墓的土堆,看见那位老知青独坐在墓前,一只黄色军用书包扔在草坡上。冬天里,虽说这里常常受着太阳的烤晒,可草坡上的积雪仍然很厚很硬。他坐在冰板上,面前烧着地堆火,他正一张一张撕着黄色的纸,朝火中扔着。

苗二说:“他在给死的知青烧纸钱。这么远来,他就是想烧点纸钱。”

他知道我们过来了,回过头,脸色很吓人。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朝我们骂了些什么。我们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他了。他又回过头,黑色的背朝向我们,前面是不断向天空的缕缕炊烟。积雪上的阳光反射出蓝幽幽的光芒,一片白色的雾气在冰团的缝隙中升腾,连结着蓝得透明的天空。他看着土堆,一动不动,像一只落在雪原上孤独无助的小鸟。

格桑拉姆心酸了,眼内含着汁水,走过去,蹲下来,也抓起一迭黄纸,撕开后进火中扔着。他抬头瞧了一眼,又默默地烧纸。

我们走过去,也蹲在他的身旁,把一迭迭黄纸撕开后朝火中扔着。那种悲伤肃穆的气氛也传染了我们,没有谁开口说话了,连很响的声音都没有,静得只听见浊重的呼吸声和火焰飘动的声音。我们都在仔细听,那座土堆中沉睡的人,能否发出感激的笑声。

纸烧完了,他抱着头沉默了许久,回头问:“他们的事,你们都听说了?”

我们都点点头。

他说:“他们曾是我的好伙伴。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从老远的州府来这儿插队,同甘共苦住在一起。他们却死了……”

他捂住眼睛,脸颊悲伤地皱着,想哭却没哭出声来。他抬头,眼内充满了血红。他说:“你们一定很奇怪,他们死了,我却活着?我与他们都活着,只是隔了一层土,我们便永远见不到面了。”他叫着几个人的名字,痛苦地拥抱着土堆,脸颊皱得很难看。他哭出声来了,我第一次听见大男人的哭声,那是憋足了苦痛和悲伤,用力冲撞了许多日子,终于尊严的堤坝垮塌了。悲伤的洪水决堤而出,那声悠长的吼叫,像野狼对月悲鸣,又似狂风从寒洞在刮过。他的悲伤也感染了所有的人,脆弱的女孩子们受不了啦,互相拥着痛哭起来。

他抬起头来,脸上还沾着浊泪,奇怪地问:“你们哭什么?”

哭声停止了,我们也望着他,没人说话。

他叹口气,说:“是我影响了你们,真不好意思。”

他让我们紧挨着土堆坐下。他说:“你们不是想听我唱南京知青之歌吗?我就唱。唱给你们,也唱给他们。”他指了指土堆。

他低沉的声音,把那首在知青中广为流传的“南京知青之歌”唱得心酸死了,不听歌词,光是那曲子,就让我们眼前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那一刻,我们才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下命运和前途。不过,这悲怨的曲子带给我们的只是两眼茫茫,前途无测。

……蓝蓝的天上,

白云在飞翔,

美丽的扬子江畔,

是可爱的南京古城……

我们一遍一遍地唱,这首歌便烂熟于心了。他有些担心地说:“你们别到处唱,也别说是我教你们的。”

他告诉我们,在他三个伙伴遭遇不幸时,他正在驾校学习。他的当卡车司机的父亲出了车祸,他顶替父亲,也当上了卡车司机。他说,他不走的话,他们就不会干出这种傻事。他是他们的大哥,都会听他的话。

那一整天,亚麻书的女知青们都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老知青拖走了,说是想再学一些知青歌曲。我们回到家里,甲嘎也起床了,红着眼睛,坐在火炉旁灌酒。他没问我们上哪儿去了,对着呼呼窜起的牛粪火苗说:“我们猜,我干了件什么事?”

我们看着他,没开腔。

他哈哈笑起来,笑得很痛快,说:“我把那个自以为很了不起的家伙的车轮胎捅爆了。”他把桌上的腰刀提起来,又扔到桌子上。

苗二脸色变得灰暗,眼角挤成了一团,像要挤出一些火花来。他大吼一声,冲过去捏住了甲嘎的脖子。甲嘎心虚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苗二一人。他扳着苗二的手,脸上堆着难看的笑,说:“我就看不惯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