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权
立春过后，白昼渐长，寒气稍退，菜子河流域的亿万枝条藤蔓，逐日排列出鹅黄色的芽苞，远远望去，群山泛起了淡烟似的绿意，若有若无，飘渺流动。野草年年生，野花年年开，年年结籽播种，年年又枯败成泥，一茬连一茬，循环往复。
苍穹之下，万类平等，谁也无能取得长生不老的特权，通泉草亦循着这样的铁律，春生，夏长，秋黄，冬枯，一代又一代，代代推进前行，才达到了这样永无止境的繁衍目标，生命由此充满着无限的可能与希望。
乍暖还寒的初春，细雨时至，山间的竹林黄绿相间，它们正褪去身上变黄的老叶。几颗光秃秃的榆树、白杨的树稍，栖息着十来只留鸟，聚在一起欢鸣，整翅飞动。候鸟迟迟未归。棕叶树举着扇形一般的绿叶，香樟树一身青葱，它们似乎跨越了季节的铁定界限。在广阔的田野上，通泉草与结荚的弯曲碎米荠、举起铁锨形状籽荚的圆叶荠菜、红红紫紫的酢浆草、开着细碎小白花的附地菜、展示黄色花朵长势略微强势的苣荬菜、贵气十足的紫堇、绽放着密密麻麻蓝色小花朵的婆婆纳以及未开花的野萝卜、黄鹌菜等小草，挤挤挨挨在一起，密不透风，覆盖路边地缘的一切空地，占领着春天的旷野。
我蹲下身去俯看，恍惚一丈之地就是一座小花园，恍惚一席之地内就藏着一个隐秘的童话世界。小草茂盛，小花竞放，繁星闪闪，凸显着热热闹闹的争春主旋律。“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它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恍惚在春寒里相互取暖，举行着异彩纷呈的生命大合唱。
众多小草迎寒新生、勃发，风起云涌，这是春天来到长江流域的标志。
此间时节，杏树，桃树，李树，似乎还睡眼惺忪，难觅其花讯踪迹。太阳躲在云层背后，群山成天雾气迷蒙，山野冷风劲吹，带着寒露的通泉草挤在百草间，静寂无声地做着自己的事：从根茎上长出几枚条状形叶片，叶脉浅绿中透着浅紫，形成一个小圆圈，依附于地；同时，从根部生出一至三杆花梗，柔嫩若水，花梗顶部泛着淡红色，高可七八厘米，梗上间隔一两厘米处，长出一厘米左右长的花柄，举起黄豆粒大小的一朵花，花朵微微倾斜或下垂，花托规整，五片开裂，像一枚小铃铛，摇响了春天；恍若一只斑斓的小蝴蝶，翩翩起舞。其花唇上部为浅紫色，下部宽大，洁白如雪，白里泛蓝，像孩子们张开了小嘴，吐出了舌头，顽皮地嘻哈打笑，连在一起的三瓣花平铺于下位，造就出一张大花床，像小姑娘围上了大裙摆，十分方便于昆虫爬上去传粉，花药淡黄。通泉草整个植株的颜色富于变化，若云霞，似锦缎。
通泉草娇小可人，但它无法列入奇花异草之列，因为它太普通了，娇小，平静，若果不慎，一脚下去，会给它造成灭顶之灾，香消玉殒；如果列入中草药行列，药效也无非只是疗一疗人们常规的小毛病，清热健胃消食止痛，功效平常，其替代品非常多，无法与人参虫草诸类相提并论，因而常常会被人忽略。山野小草毕竟就是一种山野小草而已。但它谦卑细小的花，总是吸引着我的注意力。
通泉草为唇形目玄参科通泉属、一年生草本小植物，花形美丽，娇艳可爱，即使长在蔬菜地里，我也不忍心拔除，其花期可从初春一直延续到秋天，它喜欢在阳光与水源丰富的地方生长，明代朱权在《庚辛玉册》上说，“通泉草摘下，经年不槁，根入地至泉，故名通泉”，足见古人早就关注到通泉草，并对其习性作了深入仔细地了解。人们并没有因为它渺小而忽略了它。它与其它草类植物能够平和相处，即使在其它小草茎叶的严密遮盖之下，也能在缝隙间争得阳光雨露，获得生存余地。通泉草看似渺小卑微，处于一种人微言轻的状态，茎叶伸开的整个植株只有婴儿手掌般大小，抑或更小，最高也不过十来厘米，看似弱不禁风，而全株却充满了奋力拼搏的生命力量。
挤在百草缝隙间努力求生存的通泉草，从不放弃努力生活与抗争的勇气，虽然身为草芥，高攀不了兰花之类，但亦能给人思想以某些启迪，让人心胸开阔，让人心安，心安者天地宽，让人静静地消受清淡与琐碎。
我应该向小花小草们学习，不必在意与计较个人获得的多寡，比如自己的居所空间足以俯仰即可，仰可抬头望天，俯可品茶伸脚，起居空间适度则足矣，即使是富丽殿堂，也仅仅是用于容身而已，一丈宽的房檐下，足可海阔天空、笑谈流年。我的小棚居狭小空间以及小棚居之外的旷野，都是广阔无垠的。
我的小棚居较小，略显逼仄，居室面积加上矮墙绕起来的花园面积，总共不过百十平米，且经过家人每日不厌其烦地清扫，居室内外纤尘不染，加之院落一米高的篱笆墙阻隔，野花野草的种籽很难随风飘入我的院墙花园内自由生长，实为遗憾之事。夏秋时节，很多草类植物的种籽渐次成熟，我便到田野里采集一些，撒播进松土培土后的小花园内，其中也有通泉草的针尖大的小籽粒，仰仗它们各自的运气给我的院内花园带来勃勃生机，也凭我的运气，能够把大自然的生命活力带入小棚居内，繁茂与否，一切皆顺势而为，不必强求。但只要有一份真诚的用心，一年四季，即使时光匆匆，杂事繁忙，而在这小小的花园里，也总会有一份盎然的春意渐次铺开，总会有一份花开不尽的闲适与宁静，像每天明澈鲜亮的晨光，在我的小棚居内循环起伏，闪烁波荡。
通过观察，我感觉到，类似通泉草这样的总状花絮草本植物，都有这样的一种特殊本领，在一个季节里，同一棵小草，第一茬花渐次凋谢之时，紧接着，第二茬花开就紧紧跟上，一茬连一茬，它们会不断地绽放很长一段时间。与通泉草一样，生长在一起的众多小草，瞟眼一看，一株株虽然很不起眼，但它们却能够给我的山林探寻生活，带来不小的快乐，让我那不断消逝的匆匆流年，时时泛起一轮又一轮的七彩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