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市藏文中学 泽仁志玛
当晨曦为折多山系上金腰带时,新都桥镇特有的高原朝露尚未散尽,校园廊檐下的酥油茶香早已悄然漫开。
我捧着语文课本站在三楼转角处,耳畔的晨读声像七彩经幡在晨风中簌簌作响。藏语诵读《格萨尔王传》的嘹亮声浪里,不时跃出“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清脆音符。原来,这一簇浑厚男中音破开高原的晨雾,是支教老师毛老师正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领着同学们吟诵《岳阳楼记》。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阳光斜穿过教室木窗的刹那,我忽然发现黑板左侧多了一串珍珠般的藏文注释。那些带着雪域风骨的文字在光尘中轻盈流转,仿佛唐卡画师笔下的金线,将汉字的方正与藏文的圆润悄然缝合。
卓玛用手肘碰触我的课本边缘:“快看,毛老师又在当文字的裁缝了。”这话让我想起阿爸揉着青稞面时总念叨,“真正的团结,是酥油茶里化开的盐。”
我的课桌见证着奇妙的生长。曾经独守《藏语语法》的角落,如今依偎着翻卷了毛边的《现代汉语词典》。这种变化如同高原柳抽出的新芽,在双语浇灌中悄然舒展。数学课上,德吉老师的三角板总在藏汉双语中游走:“解题就像转经,方向要对,脚步要稳。”我们逐渐学会用母语扎下理解的锚,再扬起通用语的帆驶向远方。
毛老师批改作业的红钢笔就像是最忠实的摆渡人,在藏文习作旁种下汉语评语,又在汉字田字格里开出藏文格桑。
记得那个飘着酥油糌粑香气的午后,毛老师用彩绳在教学楼拐角织就了彩虹,那是汉藏双语绘本在高原的穿堂风里轻轻招展。当玄奘取经的故事在藏文字母间涅槃重生时,历史老师次仁轻叹:“这不就是文成公主的宝镜,照着古今两条天路?”而我们的支教老师只顾低头抚平《西游记》折页,衣襟上别的红钢笔在光线投影中忽明忽暗,宛如雪山上不灭的星火。
去年盛夏的“汉藏少年手拉手”夏令营,让民族团结具象成十指相扣的温度。成都女孩小婷颤抖的笔尖在藏纸上洇出“扎西德勒”的墨画,我手机里至今存着她教我做的新都桥晨雾动态壁纸。闭营那日,当我们用各种声音合唱《一个妈妈的女儿》时,我看见毛老师保温杯上升起的热气,与操场旗杆上飘扬的国旗、远处的雪山,在朝阳里融成了同一缕青烟。
现在的我,能用汉语背诵“纵有千古,横有八荒”,也能用藏语吟唱格萨尔王的马蹄踏破冰河。每当市民和游客驻足校园文化墙,我和伙伴们便化作讲解员,用双语将高原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前些时候,毕业的扎西学长回校演讲,这个曾经的牧羊少年如今西装革履,却仍保持着弯腰触摸母校门槛的习惯。“双语教育给我的不是翅膀,而是根系,飞得再高都认得清大地的掌纹。”
暮色中的318国道宛如银河坠地,校园宣传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标语在夕照中辉映着鎏金的光。我忽然明白阿妈织氆氇时说的“千缕羊毛成彩毯”的真意,我们正以青春为梭,将五颜六色丝线编织成献给新时代的哈达。
在这离太阳最近的雪域,民族团结不是口号,而是糌粑与龙井共氤氲的晨雾,是藏文板书与汉语批注相映的月光,更是各族儿女心跳共振时,绽放在世界屋脊的并蒂雪莲。
(指导教师:毛锦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