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姣

初春的风从海拔5600米的查呈牧场吹来，带来千头牦牛颈铃演奏而成的山歌，这一路温柔高歌又低声吟唱，一夜间，山野颤颤巍巍的弥漫出了深深浅浅的绿，山泉流动，野桃点缀，鸟雀奔忙。

村子里也热闹起来了，早起走在村里，农人们早已摇醒朦胧的田野，吆喝着饮下清晨的第一杯水，青苗伸懒腰还在愣神的功夫，田埂上的桃花已经抖落着昨夜的雨露施施然舒展开来，田埂上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人，我仰面躺在还不柔软的田埂上。人俯下身子来就接地气了，我看见蚂蚁奔忙而过，野草莽撞成长，天地辽阔而万物生灵皆有其美。

昨天，克麦村的00后小伙子和他的外地搭档说着返乡创业的计划，说到打算通过拍摄短视频打造自己的IP，带动更多乡亲们在互联网经济时代实现同步增收时，黝黑的脸庞上那对眼睛亮亮的。想起十多年前我们刚参加工作也在乡镇，总觉得那时候的乡村是沉默的，夜晚的火塘升起时，微弱的火光映在乡村寂寞的脸庞上。而今乡村无疑涌动着新的生命力也孕育着更多的可能性，乡城的美在乡，在村，在广阔的田野自然间。

和然乌初识，我还懵懂不知一二，父母在然乌教书，我无忧无虑牙牙学语；再到然乌，我已被李娟裹挟着一头扎入高山牧场的乡野之中，忙碌奔走间略识其美。去年浙江挂职回来，我走在然乌村道中，遥看远风摇荡着田野中的灿灿桃花，更觉得然乌美的灵动，美的有生命力，其美在于乡野，在于人文，在于沉静，在于遗世独立，美而不自知，在于相对低海拔，在于四季阳光，在于人心纯粹。

在然乌的每一年每个季节我都会去查呈沟徒步，拍视频，有机会总想向世界推介然乌，盼世界同频之人共寻然乌之美。

在大自然间我总是眼含热泪也无限赤诚，也许是外界太喧嚣了，也许走在高山牧场，杜鹃花海我方觉自身吵闹。两侧的高山杜鹃花频频探出头来，拉着我往山里走，人忽的静下来了，其实我一直不主张在查呈沟里覆盖通信信号，互联网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每个人都接收了太多太多和我们无关的信息，这些信息虽然得以让我们在咖啡馆茶楼上高谈阔论，可与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呢？各类算法分析设计，我们看似成了信息的国王，翻看着我们想要了解的信息，实际上我们在信息茧房里不可自拔，人与人之间建立起信息的高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

我不想要太多的声音。

我也不想要我的声音。

进山的时光是安静的，我们得以放下耳机，放下手机。前段时间听播客说“进山的状态是进入一种结界”。深有感触，这种结界洗礼了每个进山的客人。

海拔四千米处，我坐在青灰色岩石的褶皱里，听见悠悠岁月与呼啸山风相互注解。牧房旁有早开的杜鹃花，像突然迸发的惊叹号，刺破经年积雪的沉默句式。半山腰的松枝上挂着四季常青的松萝，是被风翻旧的书页——这让我想起鲁豫在《岩中花述》里说的：“每个生命都在缝隙里寻找阳光的语法。”

生活从来没有高低，只有不同的选择，而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生长方式。

多久了，你没有听风的声音，你没有观察松树上颤动的松萝，没有闻到森林的清香。2021年起，我们大力发展有机生态牦牛养殖业，控制规模，不搞集中养殖，几年间，然乌牦牛从35头缓慢增长到1078头，至此，达到了生态平衡和市场有序。徒步时经常遇到牧人，夏季牧场和冬季牧场划分好后，她们搭建了石头房子，我看来是野趣，她们看来是安全，都好，生态保护和产业发展共赢。牧人们一周上山搭配营养餐并查看牦牛们的身体状况，不耽误农活也不担心牛的成长。最近，驻村伙伴们开始研究在没有通讯覆盖和广袤的森林草原里，如何有效使用牦牛数字定位系统。替代传统山里的吆喝声，牧人们配备了对讲机，覆盖范围还挺广，既保证了自己和山头的安全也确保了牦牛的安全。挺好，大家都从自己的角度为牦牛保驾护航。

我不由得想，什么时候我们在尘世生活也可以调一个相对的频道，只接受我们需要的信息，只照顾好我们的牦牛。

电力检修没有信号，当传统村落里的白藏房，炊烟袅袅升起，我呆在院子里翻看陈忠实的书籍，在心灵原乡游牧。他的文字与李娟不同，如果说李娟的文字记录绿野仙踪，那陈忠实的文字则是生长于黄泥厚土中。

都是好的，生活终归是好的。忙碌是好的，偷闲是好的，热闹是好的，沉寂也是好的。鲁豫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笑到：“你看，岩缝里的花从来不问春天什么时候来。”村子里的女人们背着背篼经过，三两笑语中，我听见雪山与文字在田野里归于平静。

然乌的花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