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
苗二叹口气,松开手,说:“人家是远道来的客人,是我们知青中的前辈。你这样做,我们亚麻书知青的脸皮搁哪儿呀!”
甲嘎脸红了,说:“我捅破了,我去给他补好。”
他要住外走,苗二拖住了他,说:“你拿什么补?用手板心?”
甲嘎手一摊,说:“那怎么办呢?”
苗二说:“我们一起去,去给人家认个错。”
甲嘎把他掀开,又把所有的人掀开,说:“你们去凑什么热闹?我自己干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他把衣袍一披,门一摔便走了。
下午了,他才回来,摘下毛巾擦拭两手的油污。苗二说:“认错了?”甲嘎头一昂,说:“我还帮他把车胎换了。”苗二说:“他没揍你?”甲嘎冷笑一声,说:“你听听,他就要走了。”
我们都听见了很响的马达声,轰轰隆隆地在弥漫着牛粪味的干燥空气中滚过。我们冲出屋外,站在平房顶,看见他的卡车前围了很多送行的人。我们了挥着手一起喊:
“哦嗬——,再见!“
他从车窗钻出脑袋,也朝我们招手。我们目送着卡车驶出了寨子,渐渐变小,消失在遥远处的薄雾中。
……再见吧亲人,
再见吧家乡,
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转入青春史册,
一去不复返。
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
曲折又漫长,
生活的脚印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我们轻轻地哼唱起来,一遍又一遍。
他走了,格桑拉姆的魂儿也让他带走了。一连几天,沉默地坐着,很少说话,也不唱歌。她说,那老知青就是她想找的男人,一想起他用低沉的男声唱的歌,她就吃不下饭。她偷偷给那位知青写了好几封含情脉脉的信,地址是她从车门上抄下的。有一天,她收到了老知青的来信。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全家福,老知青紧紧搂着一个女人圆胖的肩膀,中间是个同样圆胖,调皮地做着怪相的男孩。
格桑拉姆拿着照片尖声哭叫起来,一声又一声地喊:“我该怎么活呀!”
过藏历年
1976年藏历新年眨眨眼就到了,阿嘎扳着指头算算,这一年是火龙年,两种火气旺盛的东西碰撞到一起,是个有无限变数,辛苦难熬的年份。
有多少变数,难熬的日子有多么艰难,那都是后来的事。亚麻书的藏历年从前一年的腊月十五就开始了,他们把那个日子叫着“索朗洛萨”(农民的新年)。因为藏历正月过后,就该忙着收割冬小麦,耕耘冻了一冬的土地,播种青稞籽了。辛劳的亚麻书人再没有多少心思玩过年了。
我们知青大多留在队里没走,只小胖子一人回家去了,他说家中来信,他的当过红军的父亲生病住院,他得赶回去照顾父亲。我们都笑他,说他这么大的人还想家,才急着想回去的。他一急,便把家书扔给我们所有的人看。我们把他送上了公路,为他拦下了一辆运货物的军车。司机认识他的父亲,说能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前。
我们没回家,是因为新年过后,我们知青就要少几个人了,他们都让招工招干招去了。他们都是我难舍难分的朋友兄弟,我们都想快快乐乐玩几天,再热热闹闹把他们送走。
他们是:甲嘎,被招到偏远的牧业县石渠当区乡基层干部。他说他做梦都想到牧区工作,那里骑马骑牛,不缺酥油和奶子的日子想起就舒服。
坎珠拉姆,招到县牧业机械厂当车工。后来,下了岗,又组织一批同她一样的下岗姐妹办起了家政公司,在这座小小的高原县城里干得红红火火。
格桑拉姆运气最好。秋收刚完,公社卫生院门前开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几个从外地来的军人找到土登曼巴买医治胃病的藏药丸,他的药医治胃病最灵。看完病,他们听见了格桑拉姆的歌声。那纯净得无一丝杂质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了他们,他们走时,记下一了格桑拉姆的名字。如今,他来招人了,还带了好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才叫她唱了两首歌,他们就决定招走格桑拉姆,还给她发了军装。过了年,格桑拉姆就去省城战旗文工团报道了,那是她令人羡慕的前景的开端。后来,她又到中央音乐学院深造,成了知名的藏族歌唱家。现在,她独唱的CD盘仍然热销红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