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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10日

越走越荒凉

◎嘎子

他说他不行,过去他们寨子的根秋巴登才是鼎鼎有名折嘎艺人,每过新年,周围村寨都请他去唱。在雪天里,他披着满头白发,敲着手鼓又唱又跳,真像是天上的喜神下凡。那时,我们都是在折嘎老人的祝福声中,打开新年第一天的大门,迎来吉祥幸福的。

阳光洒在刷得雪白的一幢幢楼房时,寨子里的人们都手捧“切马”出门了。我惊奇极了,亚麻书的男女老少都换上了一身色彩艳丽,镶着狐皮豹皮的新衣袍,戴着闪闪发亮的珍贵首饰。阿嘎说,这一天一定要穿漂亮点,岗嘎尔雪山的山神从铜镜子里看着呢,大家穿着漂漂亮亮,他就高兴,就赐给世人一年的吉祥。

穿着节日盛装的人们,互相道着吉祥祝辞,走村串户,好不热闹。甲嘎却脸色阴沉沉的,独自回到了屋内。我也跟进屋内,说:“怎么了,你脸色那么难看?”

他笑了一声,说:“没什么,就是想睡。”

我说:“这么好的太阳,看看都舒服。”

他没开腔,把自己的被子揉成一团,扔到床角。我喝了几口茶,又想出去看热闹时,甲嘎说:“我想回家去看看。”

我吃惊地望着他。相处这么久,我从没听他说过自己的家,对苗二也没说过。听公社文书老刘讲起过,他是个孤儿,很小就没有了父母。

甲嘎说:“我是想看看我的姐姐,她在甘孜县城住,是她养大了我。我还想看看小侄女,那是个嘴巴很甜的小女孩,我常梦见她,乖极了。”

我什么也没说,帮他收拾东西,装了一大袋过年的物品。我提着口袋送他到公路上拦车时,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那柄我心爱的银鞘腰刀送给了他。

他拿过腰刀高兴极了,一点也不隐瞒心里的想法,说:“我早就想要一把这样漂亮的刀了。看着你用时,我心里痒死了。你猜猜,我曾经想过什么?我想给你打个赌,把这柄腰刀赢过来。你却从来不给我机会,哈哈……”

后来,这柄腰刀成了我久治不愈的心病。我想起甲嘎,想起由这柄腰刀引发的那件伤心的事,我就追悔莫及。

甲嘎是搭一辆给县革委运送牛肉的拖拉机走的。甲嘎站在那堆冻得硬梆梆的牛肉上,走了好远,还在向我招手。阳光给他的全身镀了层金色,好看极了。

我还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向我招手了。

第二天,公社泽旺书记叫我们到区上看县里下来的歌舞团的演出时,我们听到了那个坏消息。甲嘎在同别人打架时,抽刀捅死了人,而他也让人打断了腰,伤势很重,在公安的看押下躺在县医院里。

我和苗二搭歌舞团的车赶到县城,找到县医院。甲嘎住的病房门前果真坐了个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他不让我们进屋,说什么都不行,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头缠绷带,面无血色的甲嘎躺在惨白的灯光下。点滴的药水慢慢地滴着,我们喊他,他没动,脸朝天花板,双眼紧闭。远远的,我们还能听见他的那种很像哼唱什么歌曲的鼾声。

公安说,他伤的最重的是腰。整个腰椎骨开裂折断,刚动了手术上了夹板,以后能否站起来,就看他的造化了。当然,他杀了人,不管是否能站起来,他都只能在监狱中蹲了。

公安是个头发卷曲,模样很帅的小伙子,他给我们讲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甲嘎进城时,已是下午三点半了。百货公司的女售货员正插上最后一张铺面板,甲嘎走了过来,他想起应该给小侄女买一包杂糖。他好说歹说终于把杂糖买到了手,提着糖出了百货公司,还帮女售货员插上了最后一张铺面板。他转身看了看天,太阳已被雾裹住了,没有风,他却感觉出可能要下大雪了。他还看了看女售货员,是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脸很黑很瘦,笑起来很好看。他想,这可能是个缘份,还从来没有女孩子在他心中留下这么多的笑。他读了民族干部学校后,一定来找她,说一定要娶她做老婆。不知她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到牧区去过日子。想起这些,他朝女售货员笑笑,便朝街对面走去。

他听见背后有女人的尖叫,正想回头,他的后腰被人搂抱住了,并用力朝地下摔。甲嘎个子很高,他沉住气,大吼一声回过头来,是个陌生的男人,脸很圆鼻头很小,脸颊上有颗显眼的黑痣。那男人松开手,尴尬地朝他笑着,说着道歉的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