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福泉

屋前的桔子树不高，但枝叶繁茂，每到秋天便挂满金灿灿的果实。林小满记得小时候，奶奶总是站在树下，踮着脚去摘那些最饱满的桔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银白的发丝上跳跃。

“小满，来尝尝这个。” 奶奶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将一颗剥好的桔子递到她面前。

六岁的小满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接过桔子就塞进嘴里。甜蜜的汁水立刻在口腔中爆开。“好甜！奶奶，我还要。”

“慢慢吃，别噎着。” 奶奶用粗糙的手掌轻抚她的头顶，“这棵树啊，比你爸爸年纪还大呢。我嫁过来那年亲手种下的，没想到能活这么久。”

小满仰头望着满树的桔子，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在她眼中，这棵树就是全世界的中心，而奶奶则是守护这棵树的仙女。 每年秋天，桔子成熟的季节是小满最期待的时候。奶奶会搬来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上爬下，将成熟的桔子一个个摘下来。小满则在树下拿着竹篮接应，时不时剥上一个，偷偷往嘴里塞一瓣。

“你这馋猫！” 奶奶笑着戳她的额头，“等会儿肚子疼可别找我。”

“才不会呢！” 小满咯咯笑着，又往嘴里塞了一瓣。 摘完桔子后，奶奶会把一部分分给邻居，剩下的则用来制作桔子酱。那是小满最喜欢的环节——厨房里弥漫着桔子的清香和白糖的甜味，奶奶系着旧围裙，用木勺在大锅里慢慢搅动。小满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橙色的液体逐渐变得浓稠，热气模糊了奶奶的轮廓。 “奶奶，为什么桔子酱这么好吃啊？” 小满晃着双腿问道。

“因为里面有耐心和爱。” 奶奶头也不回地回答，“做食物和养孩子一样，急不得。” 小满当时并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她记住了奶奶说这话时温柔的语气，和厨房里温暖的空气。

十二岁那年，小满的父母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决定接她去城里读书。消息来得突然，小满还没来得及反应，行李就已经收拾好了。

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小满坐在桔子树下哭得不能自已。奶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搂着她，哼着那首她从小听到大的摇篮曲。

“奶奶，我不想走。” 小满抽泣着说。

“傻孩子，城里多好啊，有高楼大厦，有好学校。” 奶奶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想奶奶了，就打电话，放假了就回来。”

“可是，可是我会想念这棵桔子树。”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摘下一颗桔子，又从厨房拿出一罐刚做好的桔子酱。“带上这个，想家的时候就吃一点。” 她又从桔子里取出一颗籽，用手帕包好，“这是桔子树的种子，你带到城里去，就当奶奶陪着你。”

第二天清晨，小满抱着那罐桔子酱和用手帕包着的桔子籽上了车。她透过车窗，看着奶奶站在桔子树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城市的生活新鲜而忙碌。刚开始，小满每晚都会给奶奶打电话，讲述学校里的新鲜事。那罐桔子酱她舍不得多吃，每次只挖一小勺，让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停留久一点。桔子籽被她放在书桌抽屉里，用一个小盒子精心保存着。

但随着时间流逝，新朋友、新课程占据了小满的生活。电话从每天一次变成每周一次，后来变成偶尔一次。桔子酱吃完了，空罐子被收进了橱柜深处。那颗桔子籽，也被遗忘在抽屉的角落里。

高二那年的冬天，小满正在准备期末考试。父亲手机突然响起，是邻居张婶的电话。接完电话，父亲声音异常沉重：“小满，奶奶走了……”

简单的几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胸口。小满愣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父亲后面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葬礼在老家的院子里举行。时隔多年再次站在那棵桔子树下，小满才发现它比自己记忆中小了许多。冬日的树枝光秃秃的，但依然挺拔。树下摆着奶奶的照片，是她六十岁生日时拍的，笑容慈祥。

“你奶奶最后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在树下坐一会儿。” 邻居张婶红着眼睛告诉小满，“特别是桔子成熟的季节，她总说‘小满最爱吃这个了’，年年都做桔子酱，说等你回来吃。”

小满的眼泪无声滑落。她伸手触摸树干，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掌心，仿佛能感受到奶奶曾经留下的温度。

葬礼结束后，小满走进奶奶的房间。一切如旧，床单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床头柜上摆着小满小时候的照片。打开衣柜，几件朴素的衣服整齐挂着，最里面藏着一个铁盒。

小满颤抖着手打开铁盒，里面全是关于她的记忆——她寄来的明信片、学校发的奖状、每年生日奶奶记下的身高体重……最下面是一罐桔子酱，标签上写着“给小满的”。

抱着铁盒，小满泣不成声。她想起抽屉里那颗被遗忘多年的桔子籽，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时，老人站在树下挥手告别的身影。

回到城里后，小满翻箱倒柜找到了那个小盒子。令她惊讶的是，桔子籽依然完好。她查阅资料，学习如何培育桔子树，在阳台上准备了一个大花盆。

春天来临时，小满小心翼翼地将桔子籽埋入土中，每天按时浇水，记录它的生长情况。一个月后，一株嫩绿的小芽破土而出。小满看着那两片小小的叶子，仿佛看到了希望。

“奶奶，” 她轻声说，“这次换我来照顾桔子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