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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27日

章爷

◎刘乾能

天还没放亮,章爷就起床了,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出门,右转,便是甘溪坡古街。说是街,其实只有一条长约二百余米的青石板道,青瓦木屋伫立两侧。靠河的一侧是吊脚楼,楼下或堆柴禾,或拴着一头黄牛、水牛。靠山的一侧,用青石砌起门楼。石缝里,挤挤挨挨长着鼻管草、蕨叶、马齿苋。院里,或种石榴,或栽柿树,或立水杉。此时正是冬季,满树爬满了佛手瓜藤蔓。一枚枚佛手瓜像绿色的白炽灯泡,把杉树、梨树、核桃树装点成圣诞树。

像不像圣诞树,章爷才没心思去管呢。自打五爷走了后,章爷走到哪里,看见什么,都仿佛是五爷在向他招手。跟着五爷背了一辈子的茶包,无数次经过这条街、这片林、这河水、这座山,哪里有道坎,哪里有个坡,哪座山最陡,哪河水最深,章爷心里明镜似的。几十年的光阴,都耗在这条古道上了。那些背茶进藏的日子,像一道道深深的沟,留在脑海里,抠不掉,抹不去。章爷记得,那次跟着五爷背茶包路过小西天时,五爷为了去扶脚下打滑、正往坎下摔去的一名背夫,自己却被挤下高坎,摔断了腿。经碉门陈氏骨科全力救治,五爷虽未落下残疾,但不能背负重物,自然也没办法背茶进藏。眼看着自己无法再带着大伙背茶,便把掌拐师的位置让给章爷。

踏上青石板街面,往事一幕幕从章爷脑海里闪现。“仁和店”“明德店”“万全店”,一个个茶店的招牌从章爷的眼前划过。斑驳的匾额,有的被虫蛀出许多小洞,有细微的木屑无声滑落;有的掉了一枚铆钉,斜靠在一侧的门当上;有的在风雨的侵蚀中仅残存半边,上面的字体也残缺不全。对章爷来说,纵是二十几家店招无一幸存,他照样记得那些龙飞凤舞的字体和里面的陈设。当年想到,章爷眼眶就湿润起来。

过了月亮湾,章爷的步子放缓了许多。再往前,就是象鼻山、风吹林、洗脚台、老鹰岩。再向西,就是竹岗山、野牛坡、老虎嘴。“老喽,爬不动啦。”章爷望了望眼前绵延起伏的山峦,轻轻摇了摇头。上周末,在省城上班的孙子阿华开车回来,动员他和爸妈都搬到城里,和他们一起生活。听了阿华的话,儿子全忠没有言语,只拿余光看章爷。全忠清楚,父亲年后就92岁了,在甘溪坡也算是高寿了。虽说眼下身子骨还算硬朗,但保不齐哪天就会出现病痛。窝在这山旮旯里,随便出个状况,看病抓药都来不及。全忠为此着急上火,嘴上都起了水泡。不过,全忠也明白,走不走,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还得由着老爷子。这节骨眼上,自己断然不敢提搬出甘溪坡这事,只能看儿子阿华的了。

见劝说无效,阿华就对章爷说,希望爷爷领着自己在甘溪坡四处走走。茶店、石墙、吊脚楼,牌匾、门楼、石茶炕。每每见此,章爷嘴里总不停唠叨,总有说不完的话。只是那声音,仿佛在对阿华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路下来,阿华脑海里全是疑惑。

回到省城,孙子打开了电脑,对着“茶马古道”就是一阵狂搜。天亮时,阿华脸上有了笑容。清明节前,他又开车回到甘溪坡。同车一起来的,还有三个身着粗麻对襟衫、蓄长发、穿布鞋的人。如果不是明显突起的喉结,章爷还以为是三个姑娘呢。来人住下后,一个陪着章爷聊天,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刷刷跳跃;另两个背着仪器,山前山后地测量着什么。阿华呢,提着水果、牛奶进东家出西家,还不时指着青瓦屋面的房子和主家讨论着什么。

一周后,阿华一行四人陪着章爷来到山腰,齐刷刷跪在长满茅草的坟头。“五爷,我们不走了,以后就都在这儿陪着你。”章爷将一杯清酒,缓缓洒在坟前,老泪纵横。阿华听爸爸说,自打自己劝爸妈和爷爷搬到省城后,爷爷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对着坟头说半天话。慢慢地,阿华从爷爷的口中得知,爷爷曾给自己的师傅五爷作出承诺,要一直留在这里陪他。看着儿子全忠一脸的阴云,面对孙子阿华的劝说,章爷心里很为难。可现在,这道坎消除了。就在头天晚上,儿子全忠的一番话,让章爷吃了定心丸。经过考察,阿华所在的文旅公司作出一个决定,要在甘溪坡投资恢复茶马古道,重现这段远去的历史。

走出墓地,章爷抹掉眼窝的泪,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