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锋

张磊辞职了，这消息千真万确。

想当年，张磊刚从部队转业回来，老同学刘总亲自登门拜访，只要张磊答应去兴旺集团上班，年薪保底二十万；省城保安公司的老板是张磊的战友，也力邀他加盟，甚至许诺赠送他三成的公司股份。然而张磊就是一根筋，铁了心要回他那贫穷的老家农村。从小在那里长大的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执念：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

在家乡后柳镇，张磊一干就是八年。他勤恳踏实，前年初升任镇综治办主任。最近县里调整基层班子，年富力强的他，是大家公认的镇长的不二人选。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却出了意外。

麦收过后，老天像被谁捅破了个大窟窿，瓢泼大雨连天下个不停。柳河水位疯涨，很快突破了最高警戒线，两岸的庄稼地被冲毁殆尽，浑浊的洪水咆哮着，步步紧逼，眼看要吞噬沿河而居的十几个自然村。

张磊自告奋勇，组织起镇政府干部和各村的青年党员，成立了一支二十多人的抢险突击队，紧急抢修公路、加固房屋、转移群众……他身先士卒，连续二十多天，一直冲锋在抗洪抢险第一线，泥浆裹身，几乎没有回过家。

妻子黄玲在县实验小学当老师。趁着周末，她来给张磊送换洗衣物。进镇的公路不是被洪水冲垮，就是遭遇大面积塌方，她一路辗转，直到后半晌才抵达后柳镇。打听到张磊在黄泥村抢险，她顾不上疲惫，又冒雨赶往村里。

雨幕厚重得如同一堵墙。黄玲找到那户人家时，张磊正和一名村干部在修复一户人家漏雨的房顶。他浑身湿透，泥水顺着裤管往下淌。黄玲站在积水的院子里，仰头焦急地催促他，赶快下来换衣服。

就在这时，张磊的手机响了。只听了两句，他便脸色大变，匆匆从房顶上溜下来，拔腿向上屋方向跑去。电话是刘秘书打来的：“书记都磨破了嘴皮子，老孙头死活不肯出来！还是口口声声舍不得他那些老家伙，可房后的崖畔还在不断掉土块，我，我害怕……”

雨越下越大，村巷里一片汪洋。张磊费力地挤进围观的人群。人们这才注意到，他一只脚光着，鞋子不知何时跑丢了。他闯进屋里，高大的身影堵住外面的亮光，声音穿透嘈杂的雨声：“老孙叔！最后问你一遍，你走不走？！”

“我不走……这房子是祖业……”老孙头话未说完，房后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土石滚落声。

“哎呀！”人群中惊叫起来。

就在众人愣神的刹那，张磊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俯身一把将瘦小的老孙头抱起来，转身冲进大雨中。雨点疯狂地砸落，风声在嘶吼，天地间一片混沌……

仅仅十几分钟后，伴随着一阵山崩地裂般的轰隆巨响，半面山体轰然滑落。老孙头的那间老房子瞬间被汹涌的土体吞噬，踪迹全无。死里逃生的人们惊魂未定，倒吸着凉气：“好险哪！”

几天后，一组视频在网上悄然传播开来。画面晃动模糊，暴雨如注，一个壮硕的年轻人对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厉声质问：“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走不走？”老人似乎想说什么，拍摄的画面随即剧烈抖动，只见那壮硕青年粗暴地将老人抱起，冲进瓢泼的大雨中……视频掐头去尾，画面触目惊心。

随着视频不断发酵，舆论热度持续攀升。很快，张磊被停职，接受组织调查。据说，受此事牵连的相关领导也将面临处分。

再后来，张磊辞职的消息，像柳河泛滥的洪水，漫过后柳镇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