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强

喜欢散文集《微尘大地》的封面。远山苍茫，雪地静寂，虽无人影，但心灵已然跋涉在征途上。封面的一句话，颇入我心：“在大地上行走，谁能洞悉时间的秘密？”对应着书名，浮想联翩。每一个人都是大地的过客，如微尘飘荡在尘世。在与时间对抗的过程中，演绎着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怎样走完自己坎坷而曲折的一生，答案不尽相同。但追求诗意与幸福、逃避疾病和痛苦，似乎是一种共识。与凌仕江以往的散文集有所不同的是，在《微尘大地》这部散文集里，作者显然把向内开掘的文本叙事深入到语词肌理，思想的延展也更深刻。通过回忆、在场、切入、多视角等不同层面，写意、抒情、描摹、刻画，让我们见识到了一个作家在技巧、情感、思想等多维度的写作状态。

作者用两条情感线串联起全书四个小辑的文本。一条情感线，就是回忆与凝视。往事在凌仕江的笔下，是个人经验、社会经验的一部分。人生漫漫，避开公共空间的话语叙述，转向个体的审美。在私密的空间里，我们看见一个作家真实的情感剖析。他回忆自己的成长历程，回忆乡下生活的斑斓与化境，更加注重心灵感受，注重身边人的命运变化。同时，在萦绕的乡愁深处，展示乡野世界的多姿与色彩。另一条情感线，就是注视与参与，注重在场感。不论是在当兵的高原，还是在生活的成都，抑或是在行吟的祖国大地，作家都能保持专注与诗性的观察。

梁实秋在《论散文》里说：“散文是没有一定格式的，是最自由的，同时也是最不容易处置的。因为一个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绝无隐饰的可能，提起笔便把作者的整个性格纤毫毕现地表现出来。”凌仕江是优秀的散文家，对于生活细节的筛选和摘取，都有独特的心得体会。漫步在人生的旅途中，开启了感悟与感动的思考。不论什么样的人生经历，在凌仕江的笔下，都展现出了温润的光泽。他所营造的散文天地，更像是花园或博览馆。内里的情感体验是作家的，但文本的瑰丽、自然、纯真、质朴，却能让读者读到不一样的心灵境界。

且看辑一“隐谷秘史”。不要以为隐谷是哪座名山的哪座山谷，细读凌仕江的文章你会发现，隐谷，即花隐谷，乃是作者老家的老屋。循着作家的乡愁向前迈进，犹如踏上乡间的小路。写乡情的散文，多如牛毛。如何写出新意，凌仕江用文章回答了这个疑问。在时光的缝隙里游走，带着一颗感恩之心行进，即可收获妙笔文章。投射在心灵深处的光影，《花隐谷》《我的城与乡》《纸上想家》《沉默的人》等文，摇曳的乡愁乡情是绵长的：“没有折返故乡，身体里并不缺失故乡的纹理。相反，这种时候对故乡的念想，最见时光的刻度，好似电流触及额前的抬头纹，越想念，越深陷”（《沉默的人》）。作家用诗意的文字，营造了一个难忘的纸上家园。那里的油菜花、炊烟、山坡，皆变得立体而清晰。有故乡亲人的音容笑貌，有作者少年时代的情怀与留恋，有童年生活的诸多细节。亲身经历的往事，经过诗人一次次深情的回眸，变得纯真而唯美。

荣县金台乡，是凌仕江隐谷抒情的原点。在《大路朝天》《乡关人花花》《二莽》等散文中，作者把少年情怀平铺成诗，把记忆里和乡亲们在一起生活的场景，浓缩在纸上。我们读到的，是虚实结合、疏密有间的情感段落。凌仕江抓住人物性格里鲜明的特点，描摹出令人感到生动的回忆。借助听觉、视觉、感觉，从不同侧面，写活了乡间人物那素朴的人生。

而辑二“锦瑟笔记”中，则侧重于作家在蓉城成都的生活与经历描写。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里行走，凌仕江的言说姿态宛如跳跃在城市乐谱上的音符，荡漾出情感的旋律。时间是一条大河，大河之上，每个人的经历都是海上行船。从故乡到拉萨，从拉萨到成都，随着地理、情感上的变迁与转换，作家在时间的流逝中，找寻着属于自己的情感经历。时间过滤掉了浮躁、喧哗、烟尘，保留下来的是记忆、谦卑和同情心。素朴的生命里，每个人都在热爱着生活给予的营养。

我独爱《在成都》《蝉自故乡来》《竹象飞舞》《被词语追逐》等篇什。在日常的叙事中，有着个人对日常经验特质的感受。“忆念中的蝉，总是在晌午成堆地扎在村人赶场经过的那棵苦楝树上。有时，一个村人经过开满紫花朵朵的苦楝树下，蝉会突然关闭高音喇叭，顿挫地将频道扭到低音部位；若是一伙路人嘻嘻哈哈经过树下，蝉就加大音频震慑人间。这时它们对人的反击不顾一切，玩了命的火力全开，齐声高唱，让声势浩大的喧嚣盖过人声鼎沸”（《蝉自故乡来》）。从某种角度讲，故乡依旧是作家的根。虽然在成都定居、生活，凌仕江依旧会把想象的笔触延伸到故乡的经历。尤其是在乡村和城市间切换，作家也在经历着生活方式和情感方式差异带来的不同。乡土，依旧是值得留恋的部分。都市生活带来的感受，是每日的重复与新奇，而恒久的，则是温暖内心的一些诗的细节。

看完辑三“花树箴言” 里的文章，顿觉神清气爽，自然清新。凌仕江心怀草木之情，勾勒而出的花树形象，宛如国画。《木芙蓉》《曼陀罗》《凌霄花》等，写出了神韵与柔情。作家没有单独去写花，而是和情感融合在一起。写平凡的日子里，花香给予人的情感慰藉。读凌仕江的文章，宛如欣赏镶嵌在美玉上的宝石。情感的浓烈、思想的深邃、美学的建构，跃然纸上。

像《我不知百合是否悲伤》《海棠与乡愁》《孤独的胡杨树》等，以花和树为切入点，散文里有人文关怀的气息。凌仕江的文字富有想象力和美的语言感，规避了常见的语言陈旧，焕发出新的色彩。写散文，就是要表达情感，就是要用新奇的语言展示内心世界的繁复。这一辑里的每一篇文章，都可以单独拿出来细细研读。如品一幅立体的水墨画，展示缤纷的色彩，刻画出花香意境的风情。同时，读完后，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愉悦。更难得的是，在文字润泽的基础上，读者和作家的情感是共通的。抒情的文本里，有着最初唯美而质朴的写作状态。

“纸上流云”一辑，有《拜谒周克芹》时，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仰望；有《建昌一夜》，对一座小城的情感体验；有《相信时间》的凝视，有《行走花开》的物语。文章要想有独特的艺术呈现，必须要濡染一个作家的精神气质。凌仕江或抒情、或感怀，或俯身向下，或贴近地气，清雅朴素，率性真诚。

凌仕江散文的语境，在这一辑里，展示了不急不慢，不虚空，不粉饰，也不故弄玄虚。以平和的语言，运用在真实的叙述上。强调心灵的直观感受。例如，在《纸舞墨凌乱》一文中，作家分别写到了信笺、宣纸、折扇，以对纸的情感，参悟对人生的诗性理解。凌仕江注重心灵体验带来的情感波动，真实而细致地展现了个人的悲悯与关怀。他对散文的理解，已经进入到化境的状态，一些我们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在他的笔下都能生发出新的意境。注重饱满的情感沉淀，注重叙事节奏的控制，也注重形象的刻画以及情调、意蕴的生成。

通读散文集《微尘大地》，从散文文本的艺术特色、情感特色来看，凌仕江的散文写作已然有了灵感突现的写意画面。展示的，是细腻独到、一唱三叹的境界。向内开掘时，更注重散文魅力的语言、艺术呈现，特别是在乡愁回望、人生经验的浓缩、乡土文化与城市文化融合上，有了自己独到的发现。四个小辑的散文，串联起了作家对于自然、性灵和人性的艺术理解。所构建的散文地图上，注重澄明、诗意的沃土培植。与凌仕江相识多年，他的散文我曾系统阅读过。在《微尘大地》里，我在寻找与其他文集所不同的文本光华，那就是用打动人心的话语来言说时间永恒的倾诉。每个人都是俗世的一粒微尘，而俯向大地时，保持轻盈的姿态，是需要耐心和一颗感恩之心的。缓慢的行走，收获诗意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