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
这片荒原里,大约只有我们两人生物了。也许是孤独者需要相互依存,她把我贴得很紧。我嗅着她身上的肥皂味,心里乱极了,可脸上故作正经,看着远处。
太阳白得刺眼,我们却感觉不出一丝热气。
她望着我的脸,说:“你是在找她。”
我笑了一下,往前走,硬得发脆的雪在我脚下咕咕响着。“她”就是达瓦拉姆,被这片沼泽吞掉一年多了。我来这里也有那种意思,想再见见她,哪怕是空气中漂浮的影子。
她说:“达瓦拉姆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我说:“好。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她什么也没说了,头低着,有泪珠在眼眶中晃。我也不想再说什么,特别是我在想达瓦拉姆的时候,不愿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们钻进一片草丛,又钻进一片草丛。草丛连着草丛,好像没有尽头。草是很浓密的粗杆芦苇,干燥的冬天已使它褪尽了湿淋淋的绿色。到处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灰褐色,风一吹,干硬的枝叶便碰撞出一片噪声。太阳什么时候移到了头项,阳光更烈,我们身上开始冒汗了。我拉着她的手,手心的汗也沾在了一起。我想起了达瓦拉姆第一次拉我的手的感觉。我说,我们找个干爽点的地方坐一会儿,吃点东西。
她低着头,没吭声。
在一片石滩上,我们坐下来。石滩缝隙中有清亮的水,扳开石头,一股股水就往上冒。我们坐在太阳烤干的石头上,从书包里掏出了两个面饼,两个鸡蛋,一块干肉。我舀了一碗清水,端给她。
我说,我同达瓦拉姆到过这里。那时,这里全是水,左面一潭右面一潭,一群群黄鸭在水中游泳,在岸边栖息。那时的风是香的,有青草和花朵的香味。天也很蓝,云朵就掉进了水里。
她问:“温泉在哪儿?”
我咬了一口面饼,说:“朝前走,不会错。”
我们钻进了一片树丛,又一片树丛。走了很久很久,太阳往西靠去,那里有一团很厚的阴云,眼睁睁地快把烧得发白的太阳吞咽下去了,这片荒草丛与灌木丛组合成的荒原仍然没有尽头。我们只记得走过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乱石滩,一模一样的灌木丛。阴云把太阳完完整整地吞下去时,我们的心也暗了下去。我们觉得自己完完整整地被这片荒原吞掉了。
青青说:“我们走了这么久,肯定是在原地打转。”
我说:“不会吧。我记得达瓦拉姆带着我就从这里往前走,往前走就走出了这片沼泽地了。”
青青面露恐惧,紧紧地靠着我。她说:“该不会是达瓦拉姆的魂缠住了我们吧?”
我看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也没有雾气。阴暗下来的天空给荒原抹了层忧郁的灰色,灌木丛和芦苇丛静止不动地竖在前后左右,像一幅连贯的木刻版画。达瓦拉姆的魂肯定就藏在某个灰色的树丛背后,她盯着我们的眼睛也是一样的忧郁。
青青的头发靠着我的鼻尖,青黑的头发丛中散发着肥皂的清香。我的心跳了跳,喉咙痒痒的像要喷出烟雾。她仰起头时,我在她眼内也看见了同样的焦渴。
我搂紧了她,感觉到了她心的狂跳。她什么也没说,把湿润的嘴唇朝我脸上靠去……
哗啦啦——,草丛中突然飞起一大群鸦雀,哇哇叫着,升上了半空,像一团黑云。
我俩都惊得昂起头来,都感觉到了心的狂跳。
她说:“肯定是达瓦拉姆。”
我却跪了下来,自己扇了两个耳光,心里咒骂自己比牲畜不如,比狗屎还臭。我为自己竟敢当着达瓦拉姆的面,还生发这样的邪念羞愧死了。我扇着自己的耳光,一下比一下重,只想扇出血来。
青青哭了,抱住我的手。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产生这样的举动。在我的挣扎中,她低下了头,张开口在我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下。
我摔开她,跳起来,抚着痛得钻心的手臂,恶狠狠地看着她,又看看印着很深牙印的手臂。
青青一副可怜的样子,想哭又不敢哭,说:“对不起。你刚才那样子太吓人了,我只想让你清醒一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