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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7月01日

夏枯草

◎杜明权

夏枯草植株不高,春季里伸茎开花的时候,嫩绿细长的茎秆儿立于地面之上,也不过一尺来高。走入原野,无意地向四周瞟一眼,瞧去,夏枯草恍若紧贴着地面生长,东生几株,西长几簇,散居于大地,其憨实的情状,与春天里的黄鹌菜、蒲公英、堇菜、蛇莓等诸般小花小草姹紫嫣红、随风清歌妙舞的情态,有着天壤之别。夏枯草似乎过的是一种无声无息、无滋无味的庸常生活。它的花色平淡,其貌不扬,为人们的鞋底之物,熟悉它的人也许不会太多。

“百草枯”与“夏枯草”只有一字之差,两者名字相近,这名字叫夏枯草的,是陆生草类植物,冬至时节发芽,春天之际开花,夏枯——夏天枯黄,秋天撒播种籽,其生活节奏极其富有规律,它们染绿原野,给大地带来一片绿意与生机。而百草枯——令百草皆枯死,这是一种专门杀死草类植物的农药,对农业确实有帮助,能够使田间杂草停止生长,迅速枯萎,而不会伤及庄稼。但是,百草枯属于剧毒的化学药剂,对人来说毒性极大,至今无特效解药;再者,如果人们除草时仅仅为了图一个方便省力,一味地滥用,背一架喷雾器,或放无人机携带农药,天上地上的,时时在土地上尽兴肆意地挥舞喷洒,心中只有“除草务尽”一念,百草枯更成为环保安全的劲敌了,我不太喜欢。

只要有雨水浸润、有日光照耀的地方,倘若海拔高度适度,不管是冰天雪地,还是瀚海瘠地,都会有植物染绿大地的身影。估算上人类最早的起源年代,我相信,每一种类植物的繁衍发展历史都比人类的历史悠久,即使是在地球上距离现在最近年代出现的那类起源植物,也早于我们人类的发展历史而存在于世。大地上随便一棵小草,它们的身体继承了它们祖先极其悠久与先进的文明密码。不会说话的植物,冷寂无声,无能表达,与世无争,看似笨拙,实际上它们掌握了我们人类难以达到的高科技,现在的我们只能望其项背。

植物们聪慧无比,科幻无比,植物用叶子收集阳光,它们为自己制造养料的工厂设计得非常科幻。它们是隐藏在世间的高手,技艺超群,其掌握的科学技术高度发达,它们真正步入了高度文明的社会。叶片轻,枝干不需要承载更多的重量,叶片长在枝干上,能在空中轻盈地最大限度地舒展开去,方便于吸纳阳光。植物又在每片叶子里建造了数量难以统计的制造养料的工厂——叶绿体。叶绿体恍若黑洞。阳光进入叶绿体,难以逃逸,而被叶绿体捕获,叶绿体吸收光能,输送到内部制造养料的地方,精心加工,把光能转化成生命需要的能量,并以养料的形式储存起来。也许,生命与宇宙的密码和信息,就深藏于万千植物的小小的叶绿体内。只是,我无从知道,是的,我深度地无从知道。很多时候:

我看不见我所看见的万物

我听不见我所听见的声音

万物让我难以置信与理解,而我们人类只是万物的孩子,在浩渺的宇宙面前,我们还是襁褓中的一个婴儿,即使现在我们的科技已发展到能够九天揽月、能够探视深海、能够看见宇宙百亿光年深处事物的高水平。

时值早春二月之末,当油菜花的金黄亮丽的色彩主宰大地的时候,懒洋洋的春阳下,轻软的微风里,勤劳的蜜蜂在花丛中飞舞,它们的翅膀震动着金色的阳光,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草木萌发,百花竞艳。三五天不见,夏枯草也在明媚的阳光下,牵着嫩茎,扬花吐蕊。它们高举着头状花序,麦穗般的,宝塔似的,那褐色的宝塔上,层层叠叠,每层都挂满了彩色的花的小灯笼。

惊蛰前一天,天气晴好,午饭后,我牵上小狗蚂蚱去林边散步。万物复苏,蛰虫出洞。蚂蚱抑制不住兴奋,出门就一路小跑,刚到旷野,它就在山野的花草中间钻进钻出,东闻闻西嗅嗅,饱吸着春天深处的气息,跑累了,就在暖阳下悠闲地躺下来,眯着眼睛晒太阳。秋天开花的千里光枝叶干枯,正在春风中撒播毛茸茸的种籽,而春天开花的千里光,一丛又一丛,开得像油菜花一样金黄耀眼,璀璨如宝石。阿拉伯婆婆纳的花小巧玲珑,在草木间,睁着美丽的蓝幽幽的眼睛,烂漫无邪,闪闪烁烁,恍若泛光的溪流似的,粼粼泛波,它们以数量的众多与姿色的优雅恬静,博得了我的眼球。淡绿色的小圆叶紧挨地面,从同一条根抽出很多茎的点地梅,茎如针细,其嫩茎头顶举起了一星儿花粒,月白,细小,冲淡,清雅,随风默然摇曳,令人怜爱。五月才开花、藤蔓带刺的木香花,在春风中发出了浅红色的叶子,远看像一串串盛开的花朵。而茎叶绿中带紫的夏枯草,星星点点,紫褐色的小花,被千花万草的缤纷色彩所淹没,显得很不起眼,恍惚它的歌声是那么地寂寞,没有一丝欢呼雀跃的架势,只是一味地安好如初,也许它们找到了属于它们自己的生活状态,一直到老。万物总是各有各的不同情态与特性,精彩纷呈,便有了这复杂生动的大千世界。

蹲在一片柏树林的坡面上,林木枝叶葳蕤。在这森林深处,俯下身来,贴近泥土,静静地感受春天如何从每一枚花蕾、每一粒芽苞寻找突破口。阳光轻暖,微风穿过树荫与灌丛,微微舞动着地面上去年的蕨类植物的茎叶,而柏树在微风中一动不动,好像站着打盹,它们安静地享受着阳光带来的温暖与惬意。白天逐渐变长,气温回升,花红柳绿,大地正在改换新装。樱桃花儿开了,红叶李开了,杏花儿开了,梨树、苹果树含着小楷毛笔头大小的花苞,纷纷展露枝头,而桃树、核桃树、国槐、泡桐树、麻柳树、构树、水杉、白杨、青皮树、朴树以及八角枫、黄荆子,这众多的乔木与灌丛,还没有发芽,好像都还没有睡醒,还在等待时机,好像它们是在印证俗话说的“好先生不在乎忙上”一句笑言,它们慢条斯理,可能它们总有它们慢条斯理的道理,也许在它们眼中,因为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无边春光拿来使用,一切都不用着急,一切都用不着慌乱。而迟缓慢进,也是具有一定限度的,不过推迟四五十个小时而已,仅仅两三天的时间罢了。在如金的春光里,谁也经不起浩瀚阳光的热情催促,谁也不好意思拖延得太久。

密林里的地面上,一般都是百草稀疏的情状,青草们绝对比不过树木灌丛的身高,总是拥挤到林边空地,那里的生存环境,能够最佳地得到阳光的普照,得到雨露的滋润。耐寒喜温的夏枯草,也同样会避开高大的植物,更不愿打搅别人,有一点儿阳光和雨水就好,乐意生长在草坡、山麓、林缘、路旁、河岸等不必显眼的荒野。卵形的叶片,水嫩的方形茎秆,远看好像没有开花,近看却是色彩斑斓的,一团儿绿波,撑起数朵宝塔似的花穗,一叠儿细花,白里泛着蓝、泛着紫、泛着淡红,虽然是身着花花绿绿的彩妆,但不闹腾,不张扬,显得阴郁有余、内敛有度。

从公历每年的二月下旬开始,夏枯草一直可以漫不经心地开放到夏天,待其茎叶枯黄时,采集入药,煎汤服用,据说有清热散结的功效。童年时,我就认识了相貌平平的夏枯草,但当时还不知道它的名字。它普通的名字,点明了它的生长特性和生长周期。而我当时,只知道在盛夏或夏末之际,走到旷野,蹲下身去,用小镰刀像割麦穗似的,一篮又一篮地采下这种植物的球状部分,提回家,烈日下晒干水分后,背到中药收购铺能够换钱用。每次十来斤,换得的钱,快乐地跑到书店,买一些连环画、纸笔与描画颜料外,余下的钱还可以交给母亲,添补油盐酱醋等家用,由此,还获得了妈妈的多次表扬。貌不惊人、身材娇小的夏枯草,就是这样,能够给我那远逝的童年带来无限的快乐与惊喜。

三月上旬的时日,天气大多晴好,阳光马不停蹄地给山川镀金,四围日盛一日地愈来愈亮,嫩蓝的天空里时常飘浮着几朵白云。群山逐渐披上了淡绿色的新装,树叶风沙沙作响,田间地头,麦苗儿青青,油菜花儿金黄。虽然斑鸠还未高歌,杜鹃尚未还乡,但森林里百鸟均已唱和,啄木鸟像鼓手一般地敲击着竹林,发出快节奏的哚哚哚的美妙脆响,传遍山林。此间时节,无垠的旷野之上,草木萌发,桃李芬芳,万物蓬勃竞发,一派繁忙。悠闲地漫步于森林,而我却是森林中最闲的人。

林间小路旁、百草蓬勃处,婆婆纳蓝星星般、点地梅白星星般地闪耀,春天开花的千里光泼出一坡耀眼的正黄色,瞧去实在是浓墨重彩般的大写意,夸张得有些虚妄。而看似宁静的夏枯草却也暗自发力,盎然生长;其茎秆高扬着穗子,茎叶之间又分出另一枝茎叶,新的茎秆仍然高举着宝塔似的花穗;其条形叶片大多为淡绿色,多毛的茎秆儿绿里浸润着微微的红褐色;一层层小花凋谢后的花穗上,那一层层密集有序的花托,从青色逐渐被春阳染就成红褐色,甚至叶片和茎秆。变成红褐色的花穗,预示着这一枝茎秆已经是老之将至、结籽后随即走向枯黄的结局。而这时日还正处于美好时光的仲春,暖风拂拂,有着大把大把的光阴让人虚度,而夏枯草的这些穗子,就如此这般地急匆匆地紧抓时机,忙着孕育新生命,而自己快速地走向凋零与枯萎,让我刹那间生发了一丝丝怜惜之情;为了一代又一代的永续繁衍,生生不息,天长地久,它们从来不计自己个体的生命成本,亦令我无不为之动容。

夏枯草姿貌平平,但其容颜总有它的独特之处,在我的小棚居旁边,我从野外移栽了许多株,其中夏枯草占据了长长花廊的一两平米,按时浇水、培土、养护,它们与其它野生花卉一起,花开花谢,轻泛绿意,染黄岁月,它们的细心呵护与关照,让我在茶余饭后,置几其旁,闲观羽飞,静听星语,悠然抵达万物隐秘而辽阔的内心,亦足可让我的住居环境充满着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