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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7月14日

乡村夏夜

◎杨力

乡村的夏夜,是被骤然爆发的蛙鸣点亮的。这些春寒里悄寂无声的生灵,仿佛一夜之间便铺满了田野。它们如凯旋的将军,盘踞于水塘荷叶之上,隐伏在松尾草的叶隙之间,或蹲踞于小径树根的暗影里。一个个鼓着圆溜溜的肚腹,瞪着晶亮的眼,震得空气也嗡嗡作响——那无所顾忌的鸣唱,俨然宣示着它们才是夏夜唯一的主宰。

几乎同时,无数甩掉了尾巴的小蝌蚪,也完成了奇异的旅程,蜕变成胡豆米般大小的新蛙。雨后黄昏,它们争先恐后爬出水塘,骤然铺满了村道,如初生的兵卒,奋力跃向未知的前方。农人走过,总要轻轻抬脚,小心翼翼避开——他们深知,这些“胡豆米”将在秧田、包谷地里长大,成为田间除害的忠诚帮手。

蛙声并非混沌的聒噪。池塘深处,大蛙低鸣如鼓;草丛边缘,小蛙清亮如铃;彼此呼应,织成一张笼罩村庄的声网。喧嚣深处,更藏着无声搏斗:青蛙闪电般弹出长舌,粘住飞虫,喉头一鼓便吞咽下去——那片刻的寂静,倒像是鼎沸声浪里一个奇妙的休止符。

小时候,父亲常趁着夜色,提着灯盏去育秧大棚巡查,看温度、湿度、秧苗长势,判断移栽时间等等,这事关一年的大半收成,马虎不得。巡查归来,若厢房还亮着灯火,定是母亲在灯下收摘雪白的蚕茧。从小蚕到成茧,近一月光阴,耗尽了母亲多少不眠的心血。父亲每每放下灯盏,默然上前搭手。母亲抬头回望一眼,那眼神便是无需言说的交流。窗外的蛙鸣犬吠,仿佛为这静默的辛劳打着拍子,乡村的夜,悄然弥漫开踏实而微甜的梦境气息。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青蛙喧闹,布谷欢叫,乡村的夏夜,在繁忙农事的闲暇中,成为大人小孩最美的记忆。插秧归来,裤腿上的淤泥还来不及洗净,乡上的放映队就来慰问大家了。露天电影,是农人精神的夜宴。暮色未沉,村坝早已人头攒动,板凳密密匝匝围拢。光束从放映机投射而出,照亮了银幕,也照亮了光束里浮游的微尘。银幕上的世界流转起来,坝子便陡然安静,一张张质朴的脸庞在光影里明暗交替——那光柱中翩跹的微尘,仿佛也在农人专注的目光里,获得了生命。

更多没有银幕的夜晚,村前空坝便是纳凉的天然客厅。大人们摇着蒲扇聚拢,絮叨家常,那些被岁月摩挲得发亮的老故事,又在星空下被翻拣出来,年复一年,成了夏夜安稳的回响。勤快些的,砍来气味浓烈的黄荆枝条,点燃稻草驱蚊。青烟袅袅升腾,辛辣弥漫,蚊虫悄然退避,大伙则慢慢倚着满天的繁星入眠。

大人们驱蚊聊天的时候,小孩子们也没闲着,玩得最多的是藏猫猫,夏夜田野成了无边的游乐场。奔跑躲藏间,有时钻进菜畦深处,翠生生的黄瓜、红艳艳的番茄便成了诱惑,忍不住偷偷摘下,躲在地里大快朵颐,填饱了小肚子才钻出来继续欢闹。大人们在第二天察觉到损失,象征性骂两句,并不当真。

偶尔,大人们也会带我们去小河沟捉鱼。月光下,大人们打着手电,发现鱼情,就用竹笼扣上去。竹笼用篾条编成,大如脸盆,是一种简单实用的捉鱼工具。大人们捉鱼,小孩们趁机戏水,洗去一身烦热,洗出一生时光记忆。

“蚕收户户缫丝白,麦熟村村捣麦香。” 千年不变的乡村美景,梦里萦绕的乡村夏夜,早已沁入农人的血脉。它不只是朴素生活的摹写,更是深植沃土的根须,滋养一代代人悄然生长。

东方泛白,农舍响起锅碗瓢盆的交响乐,新一天的烟火便开始了。乡村夏夜,恰似一个巨大温暖的襁褓——它喧闹着生机,安眠着辛劳;它悄然隐退,又必将重新降临。正是在这朴素深沉的循环里,乡村的脉搏与农人的呼吸,才与大地同频共振,安稳坚韧地跳动下去。那喧腾的蛙鸣,便是一代代人扎根泥土深处的永恒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