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新虹
词人蒋捷在《虞美人·听雨》中,描述自己人生三个不同的阶段,听到不同的雨。读诗,又何尝不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听雨”?少年读诗,红烛昏罗帐。壮年读诗,天涯羁旅,断雁叫西风。而今鬓已星星,再读旧诗,方能真正领略那沉淀千年的情愫与意境,仿佛轻启一坛陈年佳酿,醇香弥漫,令人心醉。
与“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的东晋玄言诗相比,唐宋诗词则似五味纷呈的盛宴,酸甜苦辣咸交织缠绕,充满丰沛的层次感。同一首诗,不同心境的读者能品出迥异的滋味,或见欢愉,或感悲戚。而不同的诗人,其诗风也有不同的味道,或豪放,或恬淡,或沉郁,或轻灵……古人云:“诗之至也,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诗的魅力,正在于其深邃的内涵和丰富的词采,如“酿而为酒”,令人读之、品之,回味无穷。
这本《诗的味道》,便引领我们踏上这样一场味觉的巡礼。从唐诗到宋词,从李白到苏轼,书中选取十位重要的诗人,引经据典,更融入作者高盛元独到而真诚的体悟。他以细腻的笔触,为我们叩开一首首情感世界的诗门,重新唤醒那份久违的诗词之美。
先从终南山下的一朵花讲起。王维有很多面,当然也有常人的悲喜,然而在辋川别业那些描摹自然的诗里,却很难读到悲喜。他以画画的方式,平静地描绘出一个充满禅意和画意的世界。读“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寂静,“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意,你会发现,生命并非逼仄的容器,它能容纳万千气象。当我们把一些无用的尘世纷杂倒空之后,你能感知一朵细小的桂花落下,看到月光,听到鸟在月光下鸣叫。王维的诗味,就藏在两个字里——人闲。他无悲无喜,静观花开花落,孤独而自足。
诗仙李白,其味在于轻盈。史学家缪钺先生曾言:“盖庄子之用情,如蜻蜓点水,旋点旋飞。”这句话拿来形容李白,再合适不过。读他的诗,常感觉他好像是来人间历险的。他身上洋溢着一股不属于尘世的自由气息。即便是留别之作,亦如奔涌的江水,一泻千里,很是畅快。
中国古代诗人的用情方式,大抵可分“入而能出”与“往而不返”两类。李白无疑是前者。他是春天的化身,诗中蕴藏着浩荡的春风、不息的活力与不老的少年心气。而杜甫则属于后者。他是秋天的诗人,字句间有着秋风落叶般的沧桑况味。读杜甫,就像伸手去摸一块老树皮,那是被岁月反复磨砺的感觉,衰飒,苦涩,苍老。李白是轻盈的,而杜甫很重,他的两只脚踩在泥土里,很结实地行走着。如果用一个词形容杜甫,那就是辽阔。他从自己出发,在更广阔的人群里,完成了自己。
当我们去触摸《琵琶行》每一个词语的时候,你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情感世界。白居易写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时,其实是在写“所有高潮必有回落的时刻”,他内心那种被贬谪的落寞与哀愁,是如此真切。
杜牧擅长取景,夕阳钓船,二十四桥明月,一树梨花……他以心灵为取景框,把无情之物写得有情。李商隐的无题诗,感伤而神秘;在李煜的词里,我们读到了属于人类的痛苦;苏轼的况味是和解,从“拣尽寒枝不肯栖”到“也无风雨也无晴”;辛弃疾好像在给自己画像,“稼轩之词豪”,十足的英雄气;姜夔则真实书写自己的爱情经历,“人间久别不成悲”的哀伤里,有格调,更有深情……
唐代诗论家司空图主张诗应有“韵外之致,味外之味,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如果每首诗都能以有限的语言,引发读者无限的审美联想 ,达到余味隽永的境界,那么诗就不会乏味。它让我们得以像辛弃疾那般,真切体悟“此时风味”。诗入人心,生命中所有复杂的况味,那些不可言说、他人难明的情愫,都能在诗词里找到回响与共鸣。我想,这就是诗词给予我们最珍贵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