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
每年盛夏,故乡的田间地头,变成了花椒肆意展现风姿的舞台。它们一嘟噜一嘟噜地,迎着着火似的风翩翩起舞。红彤彤的身影掩映在碎小的叶子里,可与樱桃或者枸杞比美。只是它有些桀骜不驯,随处可见的木刺,像忠诚的卫士时刻警惕着,稍不留神就会被扎得龇牙咧嘴。从小学到初中,乃至高中的暑假,这种让人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一直陪伴着我,如同梦魇。
对它们,我心生厌烦。但它们却是母亲眼中的宝。那棵棵沿着地堰一溜栽种开来花椒树,不像苹果、桃等经济作物,需要时不时耗费功夫来打理,只需在成熟季,花费时间采摘、晒干,即可换来一些收入,贴补家用。
那些年,花椒成熟时,恰好赶上为期不短的暑假。天刚蒙蒙亮,母亲早已起床。她简单洗漱一番,跨上带着钩子的藤条篮子,趁着三伏天早晨的凉爽,踩着大步向地里出发。来到地头,天色正好放亮,母亲熟练地扯过花椒树枝,朝着长在枝头的一嘟噜花椒,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尖对准,使劲儿一掐,颗颗籽粒饱满的花椒便稳稳地收入篮中。除了掐的动作,母亲还会用到掰、拽、捋等手段。稍不留神,花椒自卫的木刺便露出獠牙,狠狠地在指肚上叮上一口,殷红的血珠倏地涌出,痛且麻的感觉瞬间上头。
这种感觉即便想起来,都让我心生忌惮。说起来,刚开始掐花椒的那几天是最难熬的。一天下来,我甚至都觉得不扎上几次都对不起那些虎视眈眈的木刺。等到花椒都从树上收完,整个人晒黑了,指甲盖磨出了沟壑,胳膊上裸露着一道道细小的血痂。这都是小问题。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两个指肚被扎得千疮百孔,且早失去了血色。黑色的点密密麻麻满布指肚,我已经分不清先扎后扎的顺序。
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我没有在家,花椒是母亲一人起早贪黑地干了个数月才收完。等我回到家里,看到的是油的发亮的花椒种子,它们像一堆小山堆在堂屋的水泥地板上,散发着浓重的油味。这也就是进城后,炒菜不愿意放花椒的原因。我从心里抵触着,杜绝它走进我的一日三餐。因为曾经和它过分的亲密接触,让我难有任何亲近的想法。
我原本以为自己对花椒的偏见,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尽管有些时候,摘自故乡树上的花椒被我带进城里,当作土特产馈赠亲朋好友,可它们在我的饭碗里却难觅踪影。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近些年。有一次,我清炖羊肉,按照朋友介绍的方法,花椒是三种佐料中必不可缺的一样。我为了喝到一口纯正的清汤羊肉汤,翻找出塞到货架一角的花椒,准备取一些放入锅中。刚打开包装严实的袋子,一股浓郁的花椒香味扑鼻而入。看着那些红彤彤的花椒皮,记忆中与它有关的黑色时光,忽然风吹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母亲将它们塞给我的画面。
“这些花椒皮我认真挑选过了。你带回去,炒个菜吃,调调味。”母亲生怕我忘了带走,特意把它搁在了屋门口的椅子上。我瞄了一眼,心里对它提不起丝毫兴趣。母亲似乎察觉到什么,将花椒提起来,塞到我手里,说:“老树都冻死了,剩下的花椒树摘不了多少,够自己吃的。你拿回去,炖个肉炒个菜,放点进去,味道很好的。”当时,听到母亲的话,我似有所触,却隐隐地说不出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母亲和父亲都年老了,他们不能再和年轻时候一样,用手中的劳作满足我对美好事物的渴望。这些曾经贴补家用的花椒也随着岁月的逝去,改变了身份。它们是年老母亲给我的一份独特心意。这心意里有对我的远离故乡的挂念,也有对不能再像年轻时那般呵护我的落寞。
又是一年花椒红,不管家中那棵花椒树收成如何,但凡能采摘下来的,母亲铁定将它们采摘并晒干,仔细地包裹起来,等着我把它取走。或许,这是年老的母亲对儿子永远不可能解开的心结。尽管随着年龄的改变,它会此消彼长,可即便换一种方式,也是她尽其所能的把最好的给了我,让我在日月的流转里,闻着浓郁的花椒香味,享受比蜜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