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那年,我在一所乡村中学教书,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那个乡的车站。走得次数多了,它给我留下的印象除了站内没有多少乘客之外,与别的车站再没有什么两样。也许这是一个乡镇车站,又或许是因为我在单位上班,总是早出晚归的缘故。无论车站与车站之间有着多大的区别,但它们都是乘客暂时落脚的地方,这一相似之处,总让我有太多的感慨。
1999年春节刚过,我怀揣着中专毕业证,从安庆高河上火车,不知天高地厚地南下广州,想在那里找到一份自己心中理想的工作。我拿着那张检过的火车票,回望身后那些攒动的人头,顷刻间,心头涌上一股沉重的压抑感。那是一个外出打工兴盛的年代,许多农民工春节刚过就急于进城,都不愿在家再多待两三天,生怕去迟了就找不到事做。在这样的人流中,我挤上了绿皮火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拥挤的画面。我在想,这些陌生的乘客,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去往哪一座城市?如果没有这个车站,他们又该在哪里歇脚……想着想着,我庆幸车站的存在,既为他们,也为我自己。
我与那些同路的人相聚在一个车站,又离别在另一个车站。聚散本是一种必然,然而,在生命之中,一些聚散却给了我们太多的无奈和伤感。
父亲与大姑本是在祖父和祖母共同营造的这个“家”里,但由于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是一个生命如稗草的年代。灾难、饥荒困扰着每个贫困的家庭。1952年,父亲出生了,这对于祖父祖母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两年之后,大姑也来到了这个世上,她全然不顾人世间的疾苦。她呱呱坠地的时候,祖父在偏房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回到堂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在大姑出生仅十天的那个黄昏,祖父无奈地对祖母说:“把她送人吧!”简简单单一句话,却重重地压在了祖母心中母爱的天平上,留,送,都是两头不着岸的船……
1956年至1957年间,自然灾害像洪水一样浸泡着人们的生活。尽管大家极力自救,日子还是过得特别困苦。对于那些幼小的生命,上帝也没有伸出援救的仁慈之手。大姑三个月大的时候,被抱养给了同乡的一个木匠,离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别人的家庭里生活。谁知就在她十七岁那年,虽然是花季一般的年龄,但在人世间这座站台上,她还是早早地下了车。据说她病得很突然,也很奇怪,先是头晕、呕吐,继而失语。其间也不过是从家到车站一个小时的工夫,靠两个人吱吱呀呀地抬到车站,正准备叫一辆车送到县城去救治的时候,大姑一度清醒过来,她渴望在这个时候能看到生她的父母——这人生最初的站台。但在当时,我的祖父和祖母踉跄哭喊着正在赶来的途中,谁知残酷的病魔在此刻就执行了她的死刑。在那个乡镇的车站,她含泪地坐上了开往天堂的“列车”,开始了更远更寂寞的行程……
往事就像一根知疼知痛的神经,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生前每每提起此事,思绪总是难以平静。也许这人生中忘不了的那一页,于他,于我的祖父和祖母,都是一个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