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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8月01日

山影

◎刘峰

居在山村,开门见山,是一种诗意的生活。

外婆的家在山脚下:粉墙,黛瓦,朱门,绿窗。“吱呀——”清晨,一推开门,巨大的山影压了下来,人笼在影中,双目清凉,一身舒爽。

黎明刚走不久,月牙儿斜在天边,启明星悬在山顶。一切静悄悄的。此时的山影,是月光的杰作。沿着山脚的一溜绿草,露水闪着清光;有蛐蛐在叫,“㘗㘗——”,声音时断时续,清脆而苍凉。

山里的天亮,是从山顶开始的。

大山的清晨与清少纳言《枕草子》里的描述如出一辙:“逐渐转白的山顶,开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细云轻飘其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团鲜红的旭日悄悄露出羞涩的脸,黛青色的山顶开始被晨曦漂白。

“喔——”随着一串高亢的鸡鸣,山从沉睡中醒来。

恍惚间,日头挣出了地平线,一纵一纵,腾向山尖。山影“唰”地斜切下来。日光愈强烈,影子愈浓重,铺陈地上,如同墨染。日头巡山时分,山影随之悄悄移动,如潮水一般,大面积的影子漫过屋顶、篱笆、稻垛、牛栏、竹林、池塘。

有趣的是,当影子漫向家犬阿黄时,摇头摆尾的它低吠一两声,霎时静默,面朝大山,如同石雕,神情庄重极了。

到了晌午,山影缩成一团,远远看去,宛如一只歇脚的老龟,又似一只栖息的巨鹫。

此时的山影静静偎在山脚。山脚下是田畴。特别是到了炎炎三伏,于漫山遍野的蝉鸣中,它像一位身披葛衣的哲人卧在那里,仿佛在 沉思。一条小溪从山影里穿过,宛若水墨画里的一抹留白。溪流那么欢快,摇曳着水中的芦苇,给出一缕清凉的慰藉。

在农家看来,哪怕日头炽烈,有了山影的庇护,大家仍可照常躬耕南亩,插秧水田;小孩亦可在山影里半牧半醒,享受“童子柳阴眠正着,一牛吃过柳阴西”的古趣。

恍惚间,日头落到山的那一边,傍晚来临。

只见长长的山影笼罩了一半村庄。余晖仿佛依依不舍,将最后一缕光芒涂红了村西的几处篱笆,染红了一面粉墙。这诗意的暖色调、强烈的立体感,颇能感染人的情绪,仿佛世界艺术大师库因芝笔下的油画。

暮色四合,万籁俱寂。

在朦胧的夜色中,山只剩剪影,于巨大的天幕里恰似古村的皮影戏。月亮出来时,山影再次光顾村庄,笼罩在打谷场:半边白,半边黑,形如楚河汉界。此情此景,乐煞了我和小伙伴。大家异想天开,以此为棋盘,以石子为棋子,开始古老的游戏。

随着夜色浓重,山里草木的清香开始弥漫村庄。

有时玩累了,我静静躺在竹床上。月亮走,山影移。一切仿佛睡着,一切又仿佛醒着。于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大山的呼吸——幽微、神秘、飘渺。有时夜半醒来,我看见一群星星在山林里闪动:那是山猫们的眼睛在发光。夜间觅食中,它们的眼睛反射着月光,宛如碧绿流星划过山林。

山影不语,默默看着这一切。

那一年,我离开故乡,外出闯荡。鸡叫三遍,窗外月色如霜。我从床上爬起,背起行囊,推门而出,一头撞见山影。该与它告别了。我慢慢穿过这片影子,走向被月光漂白的山口。

我知道,这一走,自己就成了游子,再也回不来了。

蓦然回首,我看见被山影笼罩的小屋有灯光闪烁——窗前站着母亲!她静静目送我。其实她多想喊一声,只怕这一喊从此挽留我,让我不再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