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权

寒浓春浅之际，穿行在山野丛林间，我看见木香花从植物界中苏醒得最早，像晨星正在天空闪烁时，就起床安排一天生活与工作的人。山寒水瘦的旷野里，绝大多数落叶植物还在梦乡中沉睡，大野里枯枝败叶纵横，而木香花奋力伸展在冷空气中的枝稍头，变得柔软，开始微微泛起浅红色抑或淡青色的春意，透露出春天已然降临的喜讯。

如若走近再细心察看一番，定会发现木香花的枝头上，已经点缀了黄米大小的芽苞，一粒又一粒，淡红色，恍若春天温暖的绿色焰火准备燎原之时，而预先派遣木香花去给原野点亮着星星之光。

海棠、樱桃、杏树、桃树、紫荆诸类植物，先开花后长叶。而木香花正相反，旧年的枝条继续向前生长，萌芽伸叶，绿汪汪的一遍，等这一切慢条斯理地准备就绪之后，再蓬蓬勃勃地排出花苞的队伍，只需五六天时间，枝条上就缀满了雪白的花朵，如同聪慧的淑女一般，清雅素淡得迷人。

四月初，许多植物花开花已落，开始展叶结实。大地就是这样，不愿意闲着，紧接着又安排众多的山花粉墨登场，而木香花展开的无数的小花朵，最为耀眼。路边，山坡上，崖畔，茂盛的木香花的绿叶与花朵，从林木高处挂下来，瀑布一般，恍若绿色森林海洋里翻卷起了一层层洁白的浪花。

其新叶，初为淡红色，鲜嫩欲滴，随着纺锤形叶片的舒展，一两周之后染成了淡绿色，不久转为深绿色，一两厘米大小。茎干为土褐色，簇生的枝条为绿色，梢头为淡红色，加之叶片的五彩斑斓，一株木香花，便呈现了与众不同的多种色彩。更为奇观的，每片初展的木香花的彩色叶子，像是谁用彩笔精心描画出了深红色的边缘，细纹波浪，甚是规整漂亮。叶如桃花一样鲜艳。从枝条上长出的叶柄，绝大多数展开了五片叶子，一片居于叶柄梢头，其它四片对生。也有叶柄长出三片或者六片的，三片者，梢头一片，两片对生；六片者，与生长五片者类似，只是有一小片单独居于叶柄的末端。茎杆与叶柄交接处，簇生着十来枚花朵，花柄均两厘米许。

木香花与茅莓相似，浑身长满了刺，我小时候笼统地称它们为刺花。为了自卫，木香花锋芒毕露，除开春天新生的柔软枝条的末梢部分，其它部分长满了倒钩状尖刺，尖利异常，钩住衣服，让人进退不能；刺伤肌肤，疼痛难当，让侵犯者知道它们的厉害。那时，我经常上山砍柴，把木香花、茅莓之类作为烧火煮饭的柴草，或者拨开草丛，寻找茅莓的小浆果吃，于此便经常会闹出被它们扎伤的惨剧，哭着鼻子回家。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曾经是我伤害了这些可爱的小植物，而不是它们主动冒犯了我。

同属于带刺的灌木，而茅莓为小灌木，生长于山坡野地、疏林荒草间，叶片宽大，牵藤四五尺长，柔软，不攀附，喜光，耐贫瘠，耐干旱，五六月开淡紫色小花，星星点点的，给原野献上一片喜庆之色，七八月里结出红色或绛紫色的小浆果，草莓似的酸酸甜甜，十分诱人胃口。其密集的刺如针尖一般大小，孩童时贪吃贪玩于野地，茅莓好像长了腿、生了翅膀似的追着赶着我扎刺，时时让我苦恼。毛毛小刺扎进皮肤，绝不可用手抓弄摩擦，会越扎越深，像充满了毒性，不及时用小针耐心地挑出来，刺藏在真皮里，会让人疼痛十天半月也好不了。木香花的藤蔓可以蔓延到十余米长，茎干粗壮，刺如指甲盖大，若穿破肌肤，定会出血，用嘴咂一咂伤口，两三天便好，但疼痛并不会减少许多，有时伤口还会莫名地红肿。其果实绿豆般大小，青色渐变为红色，木质化，不能入口。

木香花虽为木本藤蔓植物，但它并不像其它一些特别强势的木本藤蔓植物。

诸如爬山虎、野葛等木本攀援植物，外表看似弱不禁风，匍匐而行，但它们内心狠着哩，仅仅为了自己的生存，像蟒蛇缠住猎物似的，或像绕线一般，死死地缠络着其它植物的主干，一直爬到别的植物的稍头，不顾一切地枝繁叶茂，掠夺般地全面遮盖了日月星光，抢占了雨露，全方位覆盖，使自己所攀附的植物逐渐失去了生机。不给别人机会，殊不知自己也便失去了继续生存发展的机会。经年累月，那样的藤蔓植物，终因攀缘对象的枯死朽坏而香消玉损，它自己一直所努力构建的庞大的植物帝国，便一朝轰然垮塌，一切只利己的努力，终将化为乌有。而本性善良的木香花不会这样做，它们也缠络攀附，但它们懂得如何联合起来，自己有路可走，也会让别人有路可走，如此便给山林留下了一遍草木繁荣的盛景，且极富层次感。

在藤蔓灌木植物界，木香花的茎干还算坚挺，它会打造一副坚强的骨架来支撑身体，只需稍稍借助树木的力量，搭乘便车，即可依附而上，绝不死缠烂磨，绝不全力伤害，能够与其它植物共生，它们只是把自己的攀缘对象作为一个跳跃的平台，作为一个攀登的脚手架，努力向上，共同进步，有的植株甚至可以攀爬到高高的树梢，再把柔软的枝条像山泉般的从高处流泻下来，并与其它植物一起，共同去赢得一片蓝天，给大地献上一份俏丽。

拔高自己，不遗余力地打压别人，木香花放弃了这一生存策略，木香花有自己的为人处事原则。它不是完全依靠外力爬高去获取阳光雨露，而多少具有独立支撑起自己生活的一些能力。“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木香花可以利用乔木生息繁衍，也可以独立生长，反过来又竭尽全力地护卫着森林的一草一木。那浑身锋利的钩刺，不是凭空而生、仅作装饰、貌似威武的，坚甲护身，木香花不会用于装腔作势，那绝对是保护自己并且也能够维护山林安全的奇妙武器，凭此可以抵御一切来犯之敌。木香花的嫩叶，适合牛羊的胃口，那密密麻麻的尖刺，能令贪嘴的动物们望而却步。成片的木香花，相互缠绕，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像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横刀立马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封住路口，斩断退路，威风凛凛，谁要进山，首先得过木香花严密把守的防区，面对如此勇猛彪悍的对手，大多会绕道而行，乖乖地远离茂盛却十分脆弱的森林王国。木香花是森林王国中的带刀护卫。

分布于四川、云南的单瓣白木香花、单瓣黄木香花、大花木香花各类，喜温，花期长，二三十天也开不败。在菜子河流域，遍生的木香花为单瓣木香花，花瓣五，瓣端多为弧形，花朵繁复，十来朵聚集而开，富含芳香油，清幽的香气透彻肺腑。行走在四五月间的山野，我随时都能看见它们在路边高举花枝相迎，不负岁月，一直青春着笑脸，柔曼，高雅脱俗，给旷野增添了无尽的芬芳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