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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8月26日

饭包草

◎杜明权

这是一片充满野性的大地,山间草木恣意繁茂,丛林动物竞技生息,我穿行其中,若一朵自由移动的云朵。不要仅仅仰望星月灿然、碧空白云、头顶上的翠绿重彩,还应该把目光放到丛林中的最低处。一丛一丛的饭包草伏在缓坡上、流泉边,恍若紧贴地面生长的翠竹。

其实,饭包草就是饭包草,哪个都不像,它顺着阳光雨露的指引,自己繁衍自己的,自己喜怒哀乐自己的,它就是它,它全然属于它自己。其全株碧绿,被细小绒毛,茎蔓有节,每节的茎秆,都整齐地排列着如细丝的条纹。有较为明显的叶柄,长卵形的叶面光滑,叶脉清晰。花丝晶莹,花药黄色,花柱与柱头为蓝色。三片花萼,透明若腊梅花瓣。花瓣三,其中一瓣比蚊翼还小,色泽晶莹如玉,透明里浸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淡蓝,另两瓣略显张扬,深蓝色,大小有蝇翼的两倍。一朵饭包草花,若张开双翅的蓝鸟,在轻盈地飞翔,足显其与众不同的小美丽。

一株饭包草,藤上再生藤,会丛生一大片,单独的一根藤蔓可以生长到四五十厘米。它的花朵很小,别出心裁,像点地梅似的,小不点儿,眼神不好的人最好借助放大镜细看,才能看清它领异标新的花形,它应该算是小花家族中的重要一员。

身处南方夏季,阳光四射,热浪滔天,久不见雨水,想起曾经一直喜欢的“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晴空万里”、“天空蔚蓝”、“碧云”、“瓦蓝的天空”诸类赞美天气晴朗的用语,当我正汗涔涔地顶着烈日,行走于山间,沿途且遭遇野蚊不间断地偷袭,让暴露在外、无遮无掩的脸颊、脖颈、手臂多处皮肤留下奇痒的包块,驱蚊药水也无济于事,蚊虫们对我火上浇油。因此,面对这些用语蕴含的惯常的褒义词性,我顿时产生了怀疑。在气温居高不下的时日里,在我内心,它们都变成了十足的贬义词,那根本不是在赞美大自然的静好与美丽。

瞧着烈火一样的阳光,感觉像开水一样滚烫的空气,仔细琢磨琢磨,觉得这些用语,心怀叵测,是对地球加速变暖的一种幽默的讥刺。

夏日时光,雨水北移,这好像是最近三十年来的事实。曾经的黄河、长江流域,经常遭受特大水患,从传说中的大禹治水,直到20世纪的治理黄河、长江,几千年来,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而当今,南方的雨水逐渐从七八月推迟到九十月份,这些地方的夏天雨量骤减,干旱较为严重,十天半月落不下一颗小雨,塘库干涸,溪河断流,而在东北,黑龙江、乌苏里江等流域,每年夏季出现水灾的频率不断加增。根据如此现象,我私下里猜度,说明北极圈温度的确在上升,北极冰盖与各地的冰川,正加速融化,影响了全球的气候,影响了北极圈气候,影响了西伯利亚气候,进一步影响到了我国东北部的气候。

我知道,我肯定是在虚妄论断,无事生非,杞人忧天。我不必想那些天大的事,但得鼓励自己投奔于野外,护卫当地的植被,防止人畜毁林,去做一些我个人应该做的像针尖儿大的事情,从个人出发,去努力办理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在山野走累了,就放下背包和照相机,丢开竹杖,拿出水杯,于林中小憩,慢摇折叠扇,任凭热风掠面。我不能理解,无论天气怎样地炎热,眼前那些针眼儿大的无名小飞虫——这旷野的游荡之神,很喜欢在低空中、在明晃晃的光影里成团地聚会,疯狂地飞舞,它们适应极端天气的能力怎么如此强大,阳光越厉害,它们越活泛,不像我这样走几步山路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萎靡不振。斑鸠、山雀的鸣叫声穿过丛林,此起彼伏,要知道,大热天它们还穿了一身羽绒服。燕子不嫌高温,它们不知疲倦地飞翔在半空中,也许那半空里的空气,没有这接近地面的空气滚烫罢。

野草自然不会示弱,整个夏天,几场雷声大雨点小、仅仅湿过地皮的小雨之后,获得一场场甘霖,它们不停地疯长,竟使山野绿色满眼,给人的慰藉满怀。

徒步山间崎岖小径,休憩于树荫下,虽然感觉微风甚至宁静,都是热辣滚烫的,但还是可以抹去被暑热熏蒸给我惹下来的辛劳。其实,年年夏季都热,每到夏天,人们对天气的抱怨一如既往,我的姿态当然不会高出一点儿,也会有如此的作派。回心一想,没有弘大的炎热,又哪来的绿色盈野呢。只是森林防火,至关重要。

在旷野丛林,观察与拍摄饭包草,那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天热就不谈了,那是自然现象,我只能逆来顺受,而花脚小野蚊却反复地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叫我吃不了兜着走。野外少有人畜走动,只能一直素食的这些蚊子,在森林里偶遇“大餐”,哪里不垂涎三尺?特别是o型血的我,更会受到它们热烈地追捧。刚刚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一群捧杀我的野蚊,嗅到我的气味,兴奋程度绝对无以复加,它们已经飞扬跋扈到如狼似虎。三五个蚊子偷袭,我都难以承受,何况一群又一群巨浪似的汹涌澎拜而来,蚊子真是要吃人啊。想一想,明代时候胡惟庸的结局,那是何等地不得好死,结局令人瞠目结舌。传说他的手脚被捆绑起来后,投置荒郊野外,蜂拥而至的蚊虫们,一批连着一批,一小口一小口密集地叮咬,然后他在这样的境况中慢慢死去。如此极刑,如同凌迟,那是何等地惨绝。个人与个人、集群与集群,以无人性对付无人性,人类智慧用得真不是好地方,在浩瀚宇宙中人类本来就渺小,而整个人类的内耗却实在严重。我也知道,于现今世界聊这个闲话,似乎为时尚早。

蚊虫们不会活泛太长时间了,毕竟秋寒不久就会降临。

万物千手千面,具有多面性。这些蚊虫蛇蝎,是我行走山林的麻烦制造者,阻挡我前行的事物之一,让我有些焦躁不安,而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问题,它们以山林为家园,亦是山林的守护之神,随时惩处来犯之敌,哪里又不是在从事着“封山育林”的大好事呢。

立秋过后,我的小菜园里一遍狼藉,野草杂陈,番茄、黄瓜、葱子、茄子等蔬菜,全部老态龙钟,一副垂垂老矣景象,只是几窝丝瓜还显得蒸蒸日上,朵朵艳丽的黄花,在藤架上组成了花的小溪流。看情况,菜园需得腾空,翻耕,碎土,准备着手安排下一拨菜蔬了。比起野草,蔬菜们的确辜负了我每隔两三天的饱和浇灌。娇生惯养,是蔬菜与粮食的本性,也是农人辛苦的根源,有时甚至会劳而无获。

野草无需人们种植与管理,干旱和暑热的暴虐对它们来说,只是小菜儿一碟。草木对大地的贡献巨大,毋容置疑,对人类的贡献更不比菜蔬和粮食弱。植被值得我敬重与维护,其根本原因也就在于此。默默长在沟渠里、喜欢阴湿也喜欢高温的小草——饭包草,在酷热里,一派青葱,茂盛的程度,比起我那菜园里的蔬菜,强过了好几倍。

春秋两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不冷亦不热。秋天,雨水多起来,饭包草生长得更为茂盛,它把沟渠、路沿、疏林下的阴凉之地密密层层地铺满,在芸芸众生的植物界,它奋力甩开滚烫的夏季,占有了清秋的一席之地,足见其生命具有多么强大的韧劲与耐力。

立秋到处暑之间的几场雨水,滋润了天地,气温下降了三五度,特别是早晚,有了一丝丝清凉的气息浮动,但毕竟离凉爽宜人、秋蚊匿迹之境,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山野草木开启了新一轮的繁荣模式,盛况空前,它们趁着足够的雨水与阳光,不同种类的喇叭花亮出蓝的、紫的、粉的花朵,狗尾巴草在轻风中摇动着毛茸茸的绿尾巴,一些茼麻独树一帜,长到了两米多高,茎秆壮硕,我仰视才能望见它的梢头,分枝上一朵朵橘黄的花朵开得正圆,还挂满了灯笼似的浅绿果实,荩草在伸长的梢头扬起了绿中泛紫的花穗,白茅长高了一大截,树木的枝叶恍惚在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浓密,许多草木挂满了果实。秋天里,一大片一大片铺满山野的浓厚绿色,比夏天时节显得更深更厚更浓,这是一种走向成熟的翠绿。

去年冬天的衰草枯叶,十个月缓慢过去,直到此时的秋天,才全部地化为泥土,大地上枯黄色彻底消失,草木耀眼的深绿完全占领了群山,一川碧色,一川烟雨,比起春天,让人感觉到此时的大地才真正地焕然一新。一年一度,年年如是,此时此景,无尽的旷野,才着实令人赏心悦目。生在低处的饭包草绿意盎然,文静优雅,恍若秋风中莲步轻移的处子,散发着十足的青春气息。饭包草是属于秋天的。然我内心忧伤的:草木一秋,在秋天它们达到了生命的全盛日,翠绿欲滴,结籽成熟,但也会快速地走向枯黄与衰败。然而,饭包草在草界中让人有些出乎意料,即使到了凛冽的冬天,依稀还能看到它傲雪的身影,气温的极高与极低,它都能应对自如。

“饭—包—草”,这个名字,叫起来实在让人感觉有些不爽快,毫无一点儿诗情画意可谈,恍若给一位清纯美少女取了“癞疙宝”这样粗俗的名字,要知道外表令人生厌的癞疙宝还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叫蟾蜍,《山海经》里说,蟾蜍是月亮之神的元身。为什么叫饭包草呢?也许是取名儿的人着实累了,啥事儿也不愿经过头脑,神志恍恍惚惚,随便张口就给这种草唤一个名字,应付一下。像一种馍,叫肉夹馍,明明是馍里夹着肉,偏偏说成是肉里夹着馍。“饭”与“蔬菜”倒有关系,而“饭”与“草”有什么关系呢?风马牛不相及,却还是被人稀里糊涂地串连在一起,饭包草这个名字已经被约定俗成,不便更改。

好在饭包草还有许多好听的别名。其叶子长得像竹叶,所以叫竹菜、竹仔菜、竹叶菜;其叶长得又像马的耳朵,所以又叫马耳菜;其花细小,绿豆大,因蓝莹可爱,所以人们又叫它为大叶兰花竹仔菜;其茎节短小,一般四五厘米长,恍若缩小版的竹节,人们便叫它为竹节草。或许饭包草能够经得起长时间的烈日烘烤而不败,继续葱绿一遍,神清气爽,精神振奋,所以人们又叫它为千日晒、千日草。这些名字我都喜爱,因为有据可查,道出了饭包草的精气神与外貌。至于还叫什么“火柴头”、“大号日头舅”,实属不着边际的怪名字,让人抓狂,感觉有些不明就里了。

饭包草像金钱草似的牵藤生长,为多年生披散草本,一节连一节地匍匐向前漫延,节处生叶、生根,亦可分小茎,四面散开,藤蔓葱茏繁复。它的花长得特别好看,嫩蓝的花瓣,有两瓣特别突出,像高举的两把蒲扇形状,既可招引昆虫传粉,还可给几枚柔弱的花柱、花丝、花药遮风挡雨,防止阳光暴晒,其花期从仲夏一直可以延续到中秋期间。花朵把寰宇中最温润的色彩展示给我,从整体上看去,饭包草顶生的花,虽然只有如春天里婆婆纳的花朵一般大小,但它摇曳在饭包草茎叶铺开的万绿丛中,恍若夜空中的蓝星星一样,无喧无哗,不争却自放光芒,浓淡相宜,素雅有度,坚守世外却并不缺乏对命运抗争的个性,给人一种通透畅达之感,鲜有能望其项背者。

饭包草的茎叶鲜嫩,不仅鸡鸭鹅喜欢吃,也会得到猪牛羊的青睐,这一点与鸭跖草极为相似。鸭跖草为一年生草本,花丝为白色,茎叶外形亦若竹,如此便有碧竹子、翠蝴蝶、淡竹叶等美名传世。其实,饭包草与鸭跖草均为鸭跖草科鸭跖草属,外貌极为相似,花期与喜好都差不多,稍稍眼拙,就很难让人分辨出彼此。

山野里的每一件事物都怀揣绝技,深不可测,飞禽憩在清泉边弹奏,陆上野生动物恍若得道成仙者,来去影无踪,阳光彩绘花瓣,舒林描摹山风奔跑的印迹,星月落在草尖上,雨水飘飞,云雾升起,夜露降临,饭包草茂盛与枯败,这繁复精彩的一切,均蕴藏着无边无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