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英
秋日的北京城,天空显得格外高远,几缕薄云悠然点缀其间。永定河的河床变得宽阔,露出了饱经冲刷的卵石与沙岸。我沿着宛平城外的步道徐徐而行,不经意间,便站在了卢沟桥的头一道拱券下。
踏上桥面的第一步,鞋底与石板相触的刹那,恍若踩进了一段凝固的历史。秋阳慷慨地洒下温煦的光,却暖不透桥身那些深深浅浅的凹痕。导游沉默片刻,指引我们看那石狮身上一处奇特的破损,风霜其外,却好似藏着某种惊人的内里。话音落下,周遭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离,唯有永定河的流水声蓦然放大,裹着八十载的风雷在耳边奔涌。
桥,本是通衢,在此地却成了界碑。它沉默地划分了“此前”与“此后”。一位住在宛平城内的老人,每日清晨都来桥上踱步。他不用相机,只是用手掌一遍遍摩挲着望柱上石狮的脊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个老伙计。“它们都记得,”他喃喃道,“石头不会说话,可它什么都记得。这桥下的水,当年是滚烫的。你看这些石狮,它们记得每一个黎明,记得曙光如何一次次照亮染血的土地。”
“滚烫”二字,宛如一枚烧红的针,刺破了和平景象的薄膜。掌心下的石料不再是冰凉的艺术品,而成了尚未冷却的证物。它见证过长夜里的恐惧,也见证过黎明前最炽热的怒吼。这怒吼,最终汇聚成潮,从这座桥开始,席卷了神州的千山万壑。
这些散落在山河之间的坐标,勾勒出一个民族精神的等高线,这线丈量的不是海拔,而是不屈的高度。在延安的窑洞里,那如豆的灯火曾照亮救国图存的蓝图;在太行山的峭壁之上,那蜿蜒的古道曾奔驰着永不屈服的电波;在白山黑水间,每一片白桦林都曾是一面游击战的旌旗。
夕阳渐渐西沉,该是离去的时候了。转身之际,恰见一群系着红领巾的孩子雀跃着与石狮合影。他们澄澈的眼眸倒映着湛蓝的天空,与老人沧桑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落在同一尊石像上。这一刻,时光的河流宛若突然放缓了脚步,让过去与未来在此静静相望。
山河不语,精神有痕。其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是一次无声的呐喊,一次对未来的嘱托。这些遗址,便是刻在大地肌肤上的铭文。我们每一次的抵达与触摸,都不是为了沉溺于苦痛,而是为了辨认那烙印在民族血脉里的精神图谱,这份图谱书写着坚韧,铭刻着牺牲,诠释着在至暗时刻对光明那近乎固执的信仰。读懂它,便是接过了永不熄灭的火种。而石狮始终记得每一个黎明,记得光明如何从黑暗中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