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五版)
十年里,关工委的每一次会议我都准时到场。无论是政策学习会、工作部署会,还是经验交流会,我总会提前十分钟到会场,带着笔记本认真记录——哪些学校需要帮扶,哪些孩子有特殊困难,哪些工作还得再细化,这些都要记在心上,落到实处。
检查网吧是项磨人的活儿,常常要在傍晚或周末出动,盯着那些可能偷偷接纳未成年人的角落。有一年冬天,雪下得正紧,我们在寒风里蹲守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劝回了几个逃课上网的孩子。看着他们冻红的鼻尖,我既心疼又着急,当场就跟他们聊起了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日子不是靠虚拟世界混出来的,你们的肩膀,将来要扛得起自己的人生啊。”
下乡走访更是常事。山路不好走,有时要换乘两三次车,再步行几里地才能到偏远的村小。但只要一想到能亲眼看看孩子们的学习环境,听听老师们的需求,再累也觉得值。记得有个村寨的小学,教室窗户玻璃碎了好几块,冬天冷风直往里灌。回去后,我立刻在关工委会议上提了这事,没过多久,大家就凑钱买了玻璃和保暖材料,跟着施工队一起去把窗户修好了。看着孩子们在暖和的教室里读书,朗朗的声音像春芽破土,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这些年,为灾区捐款、为困难儿童和残疾儿童献爱心,早已成了习惯。每次看到新闻里报道灾情,我都会第一时间去关工委捐上一笔钱;学校里有孩子因为家境不好交不起学费,或是残疾孩子需要辅助器具,我总会尽己所能搭把手。有时是从工资里拿出一部分,有时是把家里用不上的衣物、书籍整理出来送去。
有个叫小宇的残疾男孩,双腿不便却特别爱读书。我第一次去看他时,他正趴在床上看一本翻烂了的童话书。我当即给他买了一套新的儿童读物,又联系残联帮他申请了轮椅。后来再去,他坐在轮椅上,举着满分的试卷冲我笑:“爷爷,我以后也要像您说的那样,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应。算下来,这十年捐的钱物加起来已有好几万,但比起孩子们眼里的光,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还有一名叫张溶的女生,家境贫寒读不起书,我和我的战友熊志荣马上到关工委捐资助学。
最让我难忘的,是在学校讲课的日子。十年里,我走进了十几所中小学的课堂,给孩子们讲革命先烈的故事——赵一曼如何在酷刑面前坚守信仰,董存瑞怎样舍身炸碉堡,还有我自己在部队的经历:讲战斗的故事,雪地里啃冻馒头的坚守,战斗中与战友并肩的默契,以及那些为了守护家国而牺牲的年轻面孔。
每次讲起这些,台下的孩子们都睁大眼睛,有的悄悄抹眼泪,有的攥紧了小拳头。有个孩子课后跑来问我:“爷爷,你们那时候那么苦,怎么还能坚持呢?”我摸着他的头说:“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吃的苦,是为了让你们将来能笑着长大。你们爱祖国、爱人民、爱党,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十年关工委路,走得踏实,走得温暖。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高、懂事,从懵懂孩童长成有理想、有担当的少年,我就知道这份工作,我没选错;这份牵挂,值得用一辈子去守护。只要还走得动、说得清,我就会一直站在孩子们身边,做他们成长路上的一块铺路石。
家乡的变化
在康巴高原的褶皱里,孔玉藏着太多被岁月尘封的故事。我的家乡,这个曾被称作“桑慈”(藏语意为“隐秘的苦难之地”)的地方,在新旧时代的更迭中,完成了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从刀耕火种的穷乡僻壤到瓜果飘香的富山庄,从命悬一线的险途到四通八达的坦途,变化的不仅是山水容颜,更是世代孔玉人挺直的腰杆与幸福的日子。
记忆里的孔玉,是被群山死死锁住的困局。那时候,“穷”是刻在土地里的根,“险”是悬在头顶的剑。祖辈们靠着刀耕火种过活,一把木犁、一头瘦牛,在陡峭的坡地上刨食,一年的收成够不够填肚子,全看老天爷的脸色。地里长不出多少粮食,家家户户的灶台上,常年飘着的是野菜汤的清苦气味,玉米面是过年才能见着的稀罕物,更不知道大米的“树”有多高多粗,听都没听到过还有大米,孩子们能啃上一块烤土豆,就能高兴一整天。
更让人绝望的是与外界的隔绝。从康定到孔玉,两条路都像是阎王殿的请柬。一条要从中谷村翻大炮山,光是名字就透着寒气——大炮山海拔四千多米,终年积雪不化,山风像刀子一样刮人脸,夏天也可能突然飘起鹅毛大雪。我爷爷年轻时曾走这条路,他说过,翻山要赶在日出前出发,背着几十斤的货物,踩着没膝的积雪,每一步都要钉在地上,稍不留神就会滑下万丈深渊。有一年冬天,村里的五个人结伴翻山去康定卖山货,结果遇上暴风雪,只有一个人抱着块岩石三天三夜才捡回条命,其余四人连尸骨都没找着。
另一条从鱼通到孔玉的路,更是险得很。说是路,其实就是悬崖上凿出来的几个脚窝,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只脚横着踩,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底下是大渡河的激流,水声像野兽咆哮,听着就让人头晕腿软。老人们说,这条路“连猴子攀爬都犯怵”,一点不夸张。沿途的地名,个个都带着血腥味:老鹰岩是说只有老鹰敢在那悬崖上筑巢;鸡心梁子是形容山梁窄得像鸡心,站在上面能看见两边的深渊;山埂子则是提醒路人,此山危险常有强盗行抢必需三更前通过,能避免抢劫。山路十分危险,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而“阎王舔”“鬼招手”“怀抱石”“牛舔盐巴”“二百钱”“玉禾槽”这几个地方,更是夺命的关口。“阎王舔”是一段崖壁,常年被雨水冲刷得溜滑,石壁上能照见人影,走在那里,就像被阎王用舌头舔着后背,稍一哆嗦就会坠入深渊;“鬼招手”是几棵歪脖子树,长在悬崖边,树枝在风里摇摇晃晃,远远看去像鬼在招手,据说有好几个人在那里被树枝勾住衣服,失足掉了下去;“怀抱石”是块悬在路中间的巨石,人要过去必须像抱孩子一样贴着石头挪,石头松动了好几次,村里每年都要派人用木头撑着,生怕它掉下来砸断唯一的通道;“牛舔盐巴”是因为崖壁上渗出盐碱,牛羊路过会停下来舔,很多牲口只顾着舔盐,忘了脚下是悬崖,一头栽下去;“二百钱”的名字更让人揪心——以前有人在那里摔死,家里人凑不齐丧葬费,只能用二百钱的钱纸烧了算是安葬;“玉禾槽”则是长在崖边的溜口,不小心就会掉下悬崖。我小时候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有个叫罗布的年轻人,为了给病重的母亲抓药,硬着头皮走鱼通路去康定。走到“鬼招手”时,脚下的石头突然松动,他下意识地抓住一根树枝,整个人悬在半空中。树枝慢慢被拉断,他喊着“阿妈”掉了下去,声音在峡谷里飘了很久,最后被河水吞没。母亲在家等了半个月,药没等来,等来的只有村里人从河边捡回的一只鞋子。那时候,孔玉人的命,就像悬崖上的草,风一吹就可能断了。
因为路险,外面的东西进不来,里面的东西也出不去。村里的花椒、核桃长得再好,也只能烂在山里;有人得了急病,只能靠跳神、喝草药,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我奶奶就是这样走的,她生我父亲时大出血,村里的接生婆束手无策,想去康定请医生,可路太远,等赶到时,奶奶已经没气了。听上辈人讲,奶奶最后望着屋顶,嘴里念叨着“要是路能好走点就好了”,那句话像根刺,扎在孔玉人心里几十年。
那时候的孔玉,没有电,没有学校,更没有医院。晚上照明靠松油灯,黑烟把墙壁熏得漆黑;孩子们跟着大人在地里干活,能认识几个字的,都是去过康定的人;土司和地主住着石砌的房子,而老百姓只能住茅草棚,夏天漏雨,冬天漏风,遇上山洪,房子被冲垮是常事。每年冬天,都有老人冻饿而死,夏天山洪暴发,又有田地被冲毁,孔玉人就在这苦难里轮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盼啊盼,红旗插上了康巴高原,孔玉的天,终于亮了。解放军来了,他们背着枪,却不像以前的兵那样抢东西,反而帮老百姓挑水、种地。他们说:“以后,咱们要修公路,让汽车开到家门口;要盖学校,让娃娃们读书;要建医院,让大家看病不愁。”那时候,很多人不信,觉得这是梦话——悬崖上怎么可能修公路?但共产党说话算数。解放后没多久,水运处就组织了修路队,开始修人行马路。修路的人里,有解放军,有外地来的工人,也有村里的年轻人。他们带着钢钎、锤子,在悬崖上凿,在雪地里挖,手上磨出了血泡,冬天冻裂了口子,用布条一裹继续干。有个叫王建军的解放军战士,在凿“阎王舔”时,被松动的石头砸中了腿,他咬着牙说“路不修通,我不下去”,最后腿留下了残疾,他却坚持到马路修通那天。
1956年,第一条人行马路终于通了。虽然还是土路,下雨会泥泞,但能背东西走路,能骑马了。那天,全村人都跑到路边,看着有人背着布匹走进村,有人哭了,说祖辈的梦,终于实现了。
路通了,变化就像雨后春笋,一点点冒了出来。村里盖起了小学,我成了第一批学生,第一次拿起铅笔时,手都在抖;卫生所也建起来了,有了医生和药,再也不用看着亲人被病痛夺走生命;松油灯换成了煤油灯,后来又通了电,第一次看到电灯亮起来时,孩子们围着灯泡转了好几圈,觉得比星星还亮。
1985年,是孔玉历史上值得书写的一年——瓦丹公路修通了。这条公路从瓦斯沟到丹巴,正好经过孔玉,汽车第一次开进了村里。通车那天,锣鼓喧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汽车喇叭一响,吓得鸡飞狗跳,孩子们却追着汽车跑,喊着“铁牛!铁牛!”。我骑着自行车跟在汽车后面,跑了好几里地,心里想:以后去康定,再也不用翻雪山、走悬崖了,几个小时就能到。
公路带来了真正的改变。外面的商贩来了,收走了村里的花椒、核桃,给我们带来了电视机、洗衣机;年轻人出去打工,学了技术,回来盖起了砖房;政府组织大家种果树,苹果树、花椒树栽满了山坡。我家也盖了新房,有了玻璃窗,冬天再也不用冻得缩在被窝里。更让人振奋的是大渡河上的变化。康定境内的大渡河上,一座座水电站拔地而起——江嘴电站、黄金坪电站、猴子岩电站,拦河大坝像巨人的臂膀,把河水拦住,发出的电点亮了千家万户,也带动了地方发展。为了支持电站建设,一些村民搬了家,但政府给他们盖了新的移民村,房子宽敞明亮,比以前的茅草棚好上百倍。我去移民村看过,家家户户有院子,院里种着花,老人在树下下棋,孩子们在广场上玩耍,脸上都是笑。
前些年的脱贫攻坚,更是让孔玉彻底变了样。“村村通”公路修到了每个村寨,柏油马路平平整整,小轿车能直接开到家门口;自来水通了,打开水龙头就有干净的水,再也不用去几里外的河边挑水;每家每户都建了卫生间,再也不是以前那种脏乱差的旱厕;以前的茅草棚、土坯房,全都变成了白墙灰瓦的新房,新村规划得整整齐齐,路边种着格桑花,看着就让人舒心。
产业也跟着发展起来了。政府根据孔玉的气候和土壤,引导大家种羊肚菌、花椒、苹果、茶树,建了一个个产业园。春天,茶园里一片新绿,采茶姑娘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秋天,苹果红了,花椒红了,羊肚菌卖出了好价钱,村民们忙着采摘、包装,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我算过一笔账,现在一户人家种几亩花椒,一年就能收入好几万,比以前种粮食强多了。网上卖各种农产品,再不担心卖不出去,附加值更高了。年轻人也不用外出打工了,在村里的产业园上班,既能挣钱,又能照顾家里。
现在的孔玉,再也不是那个穷山村,家家户户有小汽车,人人玩起了手机,学校里,孩子们穿着干净的校服,在宽敞的教室里用多媒体上课;村里的文化广场上,晚上会有广场舞,老人小孩都来凑热闹;卫生室里,有了先进的设备,小病小痛不用出村就能看;电商也发展起来了,村民们用手机就能把土特产卖到全国各地。去康定,开着自己的小轿车,走在柏油路上,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再也想象不出当年翻雪山、走悬崖的艰难。有一次,我带着城里来的孙子去看以前的“鬼招手”,那里已经修了观景台,游客们在那里拍照,惊叹着大自然的险峻。我给孙子讲起罗布的故事,他听得眼睛瞪得大大的,说:“爷爷,以前的人好可怜啊,现在多好。”我摸着他的头,看着远处的产业园和新村,心里想:是啊,多好。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共产党的领导。是党把悬崖变成了坦途,把苦土变成了良田,把孔玉人从苦难里拉出来,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故乡的变化,是刻在大地上的史诗,是写在老百姓笑脸上的答卷。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孔玉人,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心里充满了感激。我知道,好日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共产党带领着我们一锤一凿干出来的,是一代一代人奋斗出来的。往后的日子,孔玉一定会越来越好,因为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身后有强大的祖国,眼前有光明的未来。
瑾以此文献给建州75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