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龙宽
老屋后面有一片小树林,种有榆树、杨树、柳树、槐树,地角边还有一棵苦楝子树,夏初开出一树紫色小花,秋天缀满金色的苦楝子和满树金黄树叶。
秋风一吹,满树林的树叶纷纷落下,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绒被,踩上去,柔软且有弹力。我便背着草筐,拿着扫帚,去小树林扫落叶。金黄或者赭红色的树叶层层叠加在一起,散发出草木清香。这些落叶都是好东西,我要把它们背回院子里晒干,储存起来做烧柴。有些树叶里富含油脂,燃烧起来,火势旺得很。
风轻轻吹,几枚树叶挂在树梢上轻轻摇摆,然后飘落,无声无息,即便落在我的头上,依旧是那么轻柔。我喜欢这种感觉,每每天凉,便渴望去树林里扫落叶。
毕业后,我分配到了大方林场工作,时时与树林为伍。周末约了个乡党,准备一起去南部山区爬山看红叶。临行前,乡党发来信息,有要事,取消了出行计划。此时的我已经准备停当,干脆一个人去爬山消遣一下吧。
南部山区的山都不高。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便选择了一座比较高的山向上爬。山脚下松树多,郁郁葱葱,长得十分茂盛。出于职业的习惯,我对周边的树种特别关心,山脚下是黑松和赤松。往上爬,中间可见几棵乌桕树,满树的叶子有红有黄也有绿,五彩斑斓,在群松之间格外显眼。站在半山,看旁边的山,并没有感觉到秋天的来临,依然是夏天的葱绿。往上看,一片麻栎混合着赤松,偶尔可见几颗柿子树。我觉得这柿子树应该种在山脚下才可以。歇息片刻,便开始向山顶爬,一路上,黄栌树时不时就有一棵,五角枫、火炬树、赤松,交错生长。有道是:“无限风光在险顶”,只有登临最高处,才能看到更多的景色。我一边攀爬,一边啃随身所带的食物补充体力。约莫一个半小时,我终于登到了山的最高处。
极目远望,周遭的山连成一体,起起伏伏,彼此掩映,相互扶持,近树可见,远山如岱。山顶的风也大,吹得衣襟乱动。此时的群山犹如一座座多彩的积木,底座浓绿,半腰五彩斑斓,山尖金黄绚烂。真是一步一重天啊。
找了个朝阳开阔的地方坐下,看远山的景色,就听着叶子噗噗簌簌的跌落尘埃。竟然有一粒种子砸在我的脑袋上,捡拾起看,是一枚苦楝子。没承想在这山巅之处竟然生长着一棵苦楝树。树干没有老家小树林的那棵粗,树冠也不大,在众多的树木之中,显得格外清瘦。叶子全部黄透,一阵微风吹过,便迫不及待地挣脱枝头,旋旋转转,像一只倦了的蝴蝶,完成生命里最后一次舞蹈;有些叶子还恋在枝头,在风中微微颤动着,像是和相伴了整个春夏的邻居做着最后的告别。
其他树的叶子也在飘落,一片、两片,叠满了地面,一片发出“噗”声,一片又出“咔”的声响。这哪里是叶落的声音,这分明是时光在静悄悄的流淌,是童年发出的耳语。每一片叶子,在它生命的结尾,以它触碰大地的刹那,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回响。它们也许是对树根说:“我回来了”;也许是对泥土说:“拜托了”;也许是对春天说:“等着我!”
叶子飘飘摇摇,悠悠荡荡,打着漩,翻着个,它是丰盈的,是从容的,是一种经历过蓬勃与热烈之后,坦然地回归。每一片旋转飘落的叶子,都是一封写给大地故乡的、关于告别和重生的信笺。
我静静地坐着,听千山叶落,声声如耳,一任树叶落满全身。此刻,我所听到的,不是萧瑟,而是圆满,不是终结,而是蕴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