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宁

老家堂屋的角落里，总放着一把老藤椅。藤条早已褪成深褐色，在阳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椅面中间凹下去一块，是常年坐出来的弧度，像藏着一段揉软的时光。每次回老家，我总爱坐在上面，指尖摩挲着藤条间的纹路，就像摸到了祖父留在岁月里的温度。

第一次见这把藤椅，是我五岁那年。祖父从集市上把它扛回来时，藤条还带着新鲜的棕黄色，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他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放在堂屋靠窗的位置，阳光刚好落在椅面上，暖得让人想打瞌睡。那时候祖父还不算老，背挺得笔直，他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蒲扇，一边给我讲《西游记》的故事，一边轻轻摇晃椅子，藤条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我总爱缠着祖父，要坐在他腿上。他便把我抱起来，让我靠在他怀里，继续摇着藤椅讲故事。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藤椅的草木香，听着他慢悠悠的语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有时候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藤椅上，身上盖着祖父的旧外套，他则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针线，笨拙地缝补我刮破的裤子。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上，像撒了一层碎金。

后来我上学了，每天放学回家，总能看见祖父坐在藤椅上等我。他不怎么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我爱吃的糖糕，见我回来，就把糖糕递过来，眼神里满是笑意。有一回我考试没考好，躲在房间里哭，祖父没有进来劝我，只是坐在藤椅上，轻轻摇着椅子，“咯吱咯吱”的声响透过门缝传进来，像在安慰我。我哭够了，走出去，看见他还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新做的糖糕，递给我说：“没事，下次努力就好，爷爷相信你。” 那一刻，我看着藤椅上的祖父，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随着我慢慢长大，祖父的背越来越驼，摇藤椅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咯吱咯吱”的声响也变得缓慢起来。有一年冬天，祖父得了重感冒，卧床不起。我放学回家，看见藤椅空空地放在那里，没有了祖父的身影，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我走到藤椅边，摸了摸冰冷的藤条，想起以前和祖父在一起的时光，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那几天，我每天都会把藤椅搬到阳光下，让它晒晒太阳，就像以前祖父照顾我一样。后来祖父病好了，又能坐在藤椅上了，只是他再也抱不动我了，只能拉着我的手，坐在藤椅上，听我讲学校里的趣事。

那年夏天，祖父走了。那天我赶回老家，看见堂屋的藤椅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走过去，轻轻拂去灰尘，坐在上面，才发现藤椅比以前更旧了，“咯吱咯吱”的声响也变得有些沙哑。我想起小时候，祖父抱着我坐在藤椅上讲故事的场景，想起他拿着糖糕等我放学的样子，想起他在我难过时默默陪伴的身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坐在藤椅上，静静地待一会儿。有时候阳光好，我会把藤椅搬到院子里，让它晒晒太阳，就像祖父还在的时候一样。我仿佛还能听见祖父的声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和藤椅的草木香，还能感受到他怀里的温度。藤椅上的凹痕，是祖父留下的痕迹；“咯吱咯吱”的声响，是岁月留下的记忆。它就像一位老朋友，陪着我走过春夏秋冬，见证着我的成长，也承载着我对祖父深深的思念。

我知道，祖父虽然走了，但他的爱永远留在我的心里，留在这把老藤椅里。每当我坐在藤椅上，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有祖父陪伴的旧时光里。那把老藤椅，摇过了岁月，摇过了回忆，也摇着我对祖父永远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