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权

龙牙草是属于秋天的，我认为。到秋天，龙牙草才迟迟举行自己的盛大婚礼，花耀大野。它描摹秋天的时候，回避了浓墨重彩的大手笔，不与星光比高远，不与群山比巍峨，不与天空比蔚蓝，不与乔木比壮硕，它抒写的是一首首小令，运用的是金风送爽，点化的是石上清泉，彩排的是东山月明，营造的是丛林深处那往来繁复的鸟鸣氛围，拿捏的是一阙又一阙的青山绿水与绵绵不绝的深长韵味。

今年春夏，雨水偏少，但六月中旬，菜子河两岸的山野，草木仍然一遍葱翠，步入丛林深处，茂密的野草、荆棘、林木枝叶，遮盖了旧时的羊肠小道，挡住了头顶的天空与我的视线。野生草木有抗御干旱的天然能力，这方面的生存技能，实在超越了庄稼许多倍。布谷、阳雀还没有减缓活跃，继续着它们的歌唱，斑鸠一直很兴奋，没日没夜地闹腾，仿佛它们想用悠扬浑厚的歌声，稳住日渐火热的大地。

春天生长猛烈的许多野花野草，到中夏时已经走向枯萎，它们陆续退出大地的竞技舞台，让位给其它种类的植物表演。但枯萎并不是宣告一切结束，植物的枯萎还意味着全面成熟。春天里细花朵朵、舞姿翩翩的窃衣，早已干枯，茎杆变成了黑褐色，曾经婆娑的绿叶，全然不见了踪影，它们完美地画圆了属于自己的一段生命周期，而工作并没有完结，它们开始全面地步入种籽播撒期。我走在干枯的窃衣丛中，种籽们像黑色的毛茸茸的小虫，爬满了我的裤脚、鞋袜，用竹杖向窃衣丛轻轻一扫，种籽四散，发出扑簌簌的跌落的声音。路边的野萝卜逐渐枯黄，春天长势茂盛的扬子毛茛亦不见了踪影。

夏天是北半球最为旺盛的季节，日光照射强烈，许多植物陆续退场，但枯萎的身旁总有新绿涌现，一批盖过一批，“病树前头万木春”。大地与时光总是公平的，即使是小花小草，谁都有充当季节主角的机会。在春天里，声名平平的风轮菜，它们占据了田缘路边，一丛丛，生长得风生水起，花繁叶茂。龙牙草亦登上了山野大舞台，路边、田坝、荒地、草坡、疏林下，随处都能看见它们正在猛长的身影。在我孩童时候的眼中，我感觉到龙牙草长得有点儿像庄稼地里的花生苗，比较起来，只是花生苗少了一点儿野性，所以，我还不知道龙牙草究竟是谁的时候，面对林野草莽间的诸多陌生，私下里就随口地给它取名为野花生，并在几个小伙伴之间胡乱传开。

十来岁时，我与村子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砍柴放牛，一起到野外摸爬滚打，融入山野丛林，与大自然不分彼此，又一起跟随大人们笼统地管龙牙草、鬼针草、窃衣等草本植物为“惹子”。因为这些植物的种籽总是粘惹到我们的衣服、头发上，进入衣服内，毛茸茸的，使全身皮肤瘙痒，而且清理起来也特别地麻烦，令人烦躁不安。那时，大家口口相传，无一改口，我便无从知道这几种小草各自的具体姓名了。长大以后，我初浅地了解了一点儿植物学皮毛，才最终把它们各自的名字分开，一个个辨认了出来，这才不再胡子眉毛一把抓似的“混叫”，不再随口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了。

龙牙草为蔷薇科植物，这有点儿让我出乎意料，为多年生草本植物，龙牙草属，植株高二十余厘米，根部多为块茎状，叶对生，嫩茎嫩叶可食，可制茶喝，全草可入药。叶脉清晰，叶面微波起伏，暗绿色，叶缘浅裂，成规则的波浪状，茎叶遍生细小的绒毛。

龙牙草因其新长出的嫩芽抑或因叶子边缘成波浪状，而酷似绘画中“龙”的牙齿形状，由此，古人称之为“龙牙草”。但是，谁又见过传说之中那腾云驾雾的在天飞龙呢？“龙”是我们祖先以牛头马面、蛇形、动物鳞甲、云雾变幻形态等诸类事物的形象虚构出来的神物，没有人能见到真龙，当然更无人见过龙的牙齿了，而以此命名，一者大约可能是古人依植物的某一形状、某一特点而给草木命名的，另一方面也许可能是为了突出龙牙草的美名吧。从药性的角度讲，古人把龙牙草美誉为“草中人参”。现代医药学研究也证实：龙牙草具有很强的抗癌、降血糖等药理作用。这绝然是大自然无私地赏赐给人类的珍宝，可以治愈和减轻人类的病痛。

早在中国古代，中医就利用了龙牙草这一药物功效，救人济世，只是当时科学技术手段的局限，人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能进一步了解龙牙草背后深藏的药性根源，不了解龙牙草所含酚类、内酯等成分具有抗癌、降血糖的作用。龙牙草既能杀死癌细胞，又能维护正常细胞，增强人体的免疫功能，比那强烈杀伤癌细胞却也杀伤大量正常细胞的化疗药物安全许多倍，这样的植物，实为罕见。想一想，龙牙草特具的至今科学界都难以破译的奇招妙术，的确让人不可思议，古人誉之为“龙牙”，还称之为“仙鹤草”，把虚构创造出来的已然达到了生命最高境界的神物——“龙”与“仙”，褒奖给龙牙草，冠以“龙”与“仙”之美名，实不为过。但草木毕竟是草木，且每一株草木含药量稀少，从植株提取药物到人工大量生产、药物得心应手地创造与运用、最终极的药性原理等内容，人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极为漫长的道路要走。

龙牙草春天发芽长苗，夏天生茎，而花朵粉嘟嘟地艳丽呈现，却是在秋天。植物学上记载，它的花果期为五至十二月，可能因为纬度不同，地域不同，气候不同，各地的龙牙草的花果期便有所不同了。我观察到，定居在菜子河流域的龙牙草，总在夏末秋初开花，十一间种籽成熟，为穗状总状花序，五瓣小花，长圆形，嫩黄黄的，楚楚动人，新颖别致。

其花朵顶生或腋生，花茎可以生长到十余厘米，布满花蕾的细长花茎，一边开花一边向上生长。倘若以一天为两秒的快镜头播放，你定会看见一朵朵米粒大小的花儿，沿着向前生长的花茎像放鞭炮似的次第绽放，让人眼前一亮。就这一点，与马鞭草开花状况极为相似。春夏之交，龙牙草隐没在百草灌木丛中，无声无息，可一到夏末秋初开花之时，其生命便大放异彩，它们恍然能使时光波澜起伏，使月之清辉、泉之轻鸣悠悠颤动，给万千山河平添了许多生动与趣味。

植物是值得称道的，即使像龙牙草这样的矮小植物，也能为大地献上它的妩媚。它们不仅运用自身的力量，还利用外界的多种力量，生息繁衍，它们把聪明才智运用到了极致。借助风力、昆虫等传粉，并把生命密码全部植入小小的种籽里，如同人们把很多信息装入一个小小的U盘里。其实，种籽掌握了更为先进的技术，一个针尖大的种籽里，装入了我们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破译不了的生命密码，如此，其生命便在大地上反复轮回，代代相续，如流淌的永不枯竭的河流。利用种籽繁衍与传播，这是植物掌握了一种更为先进的独门绝技，在其进化的道路上发生了一次伟大的变革与飞跃。

龙牙草的种籽，麦粒大小，碗状，看起来像一顶袖珍版的圆形毛帽，那形同碗口的边缘，密生了一圈儿钩刺，由此，秋冬时成熟的种籽，便可以轻松地附着在衣服与动物的皮毛上，散播到远方去生根发芽，传宗接代。由于植物们这般地聪慧过人，所以，大地处处才会有百花齐放、百草竞技的繁荣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