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世通
院子里的梧桐树,最后几片叶子也在昨夜的风里落尽了。立冬的早晨,地上铺了一层脆生生的金黄。
父亲在院子里收拾农具,该入库的入库,该修补的修补。他拿起那把用了多年的镰刀,用一块磨石,蘸着水,霍霍地磨起来。那声音清亮而富有节奏,像是在为这个季节做一个利落的收尾。
我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书,其实是看不进去的。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工作的这几年,每次回家,都像做客。父亲话少,我们之间,常常只剩下这种安静的、有些微妙的沉默。
磨好了镰刀,父亲又检查起那些玉米种子。他把种子摊在簸箕里,用他粗粝的手指,一颗一颗地拨弄着,挑出那些不够饱满的、颜色有些暗沉的。阳光斜照下来,那些金黄的种子,像一粒粒小小的太阳,躺在他古铜色的掌纹里。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交谈。
母亲在厨房里忙活,准备着立冬的饺子。她隔着窗户对我说:“你爸就这样,立冬了,心就定下来了。不像你们年轻人,总想着往外跑。”
我忽然有些触动。父亲守着的这片土地,春种,夏耘,秋收,冬藏。每一个节气,都有它必须完成的功课。立冬,就是交出一年最后的答卷,然后把希望埋进沉默的等待里。他的世界,简单,分明,有付出就有回报。
我放下书,走到父亲身边。“爸,这种子,明年能种多少亩?”
父亲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我会问这个。他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更深了。“就东头那几亩地,够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老品种,产量不如新的,但吃起来香。”
我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拨弄那些种子。它们光滑、坚硬,带着生命最初的、沉甸甸的分量。“在城里,吃不到这个味儿。”我轻声说。
父亲没再说话,只是把挑好的种子,小心地装进一个布袋里,扎紧口。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我说:“外面有外面的好,家里有家里的踏实。人嘛,知道自己要啥,就行了。”
这时,母亲端着一簸箕刚择好的韭菜从厨房出来,接过话头:“你爸这些年,就守着这些老种子。村里人都改种新品种了,就他倔。”她在父亲身边坐下,开始细细地切着韭菜,“可说来也怪,每年咱家的玉米,就是比别人的香。”
父亲嘴角微微上扬,继续手里的活计。他把选好的种子分成几份,用不同的布袋装好,在每个袋口系上布条,用笔仔细地标注品种和年份。这些动作他做了一辈子,早已成了身体的本能。
我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这些年的坚守。他守着的不仅是几亩田地,更是一种生活的节奏,一种与土地对话的方式。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他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世界保留着一些不该被遗忘的东西。
立冬,让我终于读懂了父亲。他的世界看似狭小,实则辽阔;他的生活看似简单,实则丰厚。立冬,是结束,也是开始。父亲用他一生的劳作,为这个节气写下了最好的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