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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07日

那时候,我们在兵站走过

◎胡庆和

假电报。他为什么要发假电报呢?是谁为他发的假电报呢?找他本人问,可能伤他面子。指导员动起小心思,对我说:“你去问问,你们是老乡,好说。”我自然也不好直接问他,而是问他耍得拢的战友松元。我和松元有特殊关系:我们参军前曾在一个床上睡过觉——那年他走亲戚到我村,晚上亲戚家没有房,没有床供他安睡,他亲戚把他带到我家里,与我共挤一个床。在兵站我们无话不说。我把他叫到我的办公室,给他递了支飞雁牌烟,说:“我找你问件事,本不该来问你,让你为难。但这关系到我们这年入伍的兵的荣誉。”不等我讲完,他就接过话说开了:“我知道你想问电报的事。彪娃写的小说是抄的,他买来一部武侠小说,一边看,一边写。写文章我是外行,我觉得写文章没有这种写法。他拍假电报的目的,是他不想退伍,以为有了出版社撑腰壮胆,他就可以不退伍。假电报是他女朋友拍的。他女朋友是县完小的老师,在成都学习。”我说:“什么什么,他耍了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说:“两个月前。”他说的这个女老师,我认识,因为我曾是这个学校的校外辅导员。她是个藏族姑娘,中师毕业,长相不漂亮,岁龄较大,老姑娘。至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进而好上了,我全都不知。

我说:“彪娃在部队驻地‘捡漏’,也属违反军规。这事站领导知道吗?他就不怕受处分?”松元神秘一笑,说:“他们当然知道,也是我给他们讲的。他们想为老兵做点好事,睁只眼闭只眼,给个顺水人情。”

简单说结局:彪娃在年底退伍,留在甘孜,和那个女老师结婚。后他又说女老师不漂亮,要回内地安家。我多管闲事,喝斥他道:“过河拆桥,是军人干的事吗?”后来他调回女老师原籍,政府给彪娃安排在高原某县林业部门工作。八十年代,趁木材销售实行双轨制时贪污作囚徒,出狱后不久,不到不惑之年因癌病早早走完人生路。

科学知识告诉我们,一个人吃多了霉烂物质,早晚会患癌。彪娃的爱情故事为生活提供了另一种注释。

9 松元的禁果

在西方的圣经中,有个美丽的苹果,叫禁果,不可以吃,不可以摸,否则会死。在高原兵站,也有个苹果,很甘甜,松元斗胆去摘了,其结果是什么?

军民共建文明川藏线活动开展起来了,兵站和驻地某生产队结成对子搞共建。兵站接待工作紧,生产队就派社员到兵站帮忙,如劈柴、扫地、抹桌;农忙季节,兵站就派出干战到队里助农。这年秋收季节,生产队秋收人手不够,兵站抽出人力到村支农,具体工作就是收割青稞、麦子。

高原的初秋,大地一片金黄。队里的青稞在微风中掀起波浪。绿色的军用帐篷搭在草滩格外美丽,那是兵站的帐篷。转过山包,还搭了几顶帐篷,黑色的,是牛毛帐篷,那是社员的。军人和社员们混合一起在田里收割青稞麦子。割下的穗子倒在地上,一部分人就装上拖拉机拉回到队里打麦场脱粒。松元开着一辆小型手扶式拖拉机搞运输。那拖拉机是兵站的,他就像个大师傅,拉回一车麦子后,就耍起了大师傅的派头。他来到地里,停下拖拉机,感到天气火热,汗水流淌,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一下汗后,就向帐篷走去,他知道哪儿有开水喝。

在这之前,松元还当过饲养员。他为什么愿意去当猪倌?原因一是觉得应该服从部队安排,二是听了指导员在一次动员大会上说他在当饲养员时曾经为照顾母猪产仔三天两夜住在猪圈与母猪同眠立功的事迹,于是自己也想走上这条路。但是松元走这条路却走上一条背时之路。那是元旦,兵站会餐,倒上江津白酒,你一杯,我一杯,大家喝得兴高采烈,喝得豪情万丈。喝得差不多了,松元摇摇晃晃走出饭堂,但他没有走回寝室,而是走向猪圈。他想到自己吃饱喝足了,可自己养的猪还饿着肚子,于是去给猪仔喂食。兵站的猪圈在饭堂后面,紧靠兵站围墙,是一幢平房,有三眼猪圈:一个圈关一头母猪和三个猪仔,另一个圈关两头约二三十斤重的槽子猪。点燃灶火热好猪食,再将猪食倒进猪槽,看着母猪和小猪大吃起来后,就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猪食走向另一眼猪圈,嘴里发出呼唤声,两头槽子猪就奔向猪槽,争先恐后大吃起来。看着两个猪儿争食,他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他感到有些疲倦,脚一软,倒在猪圈就睡。

天亮了,停车场的喇叭急鸣。兵站值班员上前问汽车兵何事,汽车兵说:“兵站开水房没开门,打不倒热水,没热水就不能发动已经结冰的汽车,军车不能按时出站上路,那就像战场违反作战纪律似的,会追责。”值班员就去找烧水员,烧水员就是松元,松元在兵站一人挑两员。兵站值班员急得跺脚,又叫几个战友在兵站找,找遍兵站的每个角落,最后在猪圈找到了呼呼大睡的松元。松元说昨晚多喝了几口,倒在猪圈后以为睡在宿舍,于是倒头大睡开来。他掸掉身上的猪屎和大小不一的粪渣后,才发现圈里的猪不见了。他从身上取下钥匙交给值班员说:“你帮我去打开开水房门,点燃锅炉烧水,我要去找猪。”原来昨晚他忘了关上猪圈门。两头猪吃饱后本是倒下大睡,可是自己的窝被人占领,心里十分不快,就哼哧哼哧地走出圈门,先在坝子游荡,后到一处墙角避寒。一夜雪花飞,两头猪找不到回圈的路。当松元找到它们时,一猪已掉进粪坑里冻成冰,另一头倒在饭堂前的墙角下。他一把抱起猪就往猪圈跑。这事惊动指导员等官兵,来到猪圈,你看我,我看你,看到松元怀抱着猪,一边给猪扫去身上的雪冰,一边哭。指导员也没遇到这类事情,估计在这个兵站的历史里也没有遇到这个难题:一方面雪夜喂猪值得肯定,另一方面把猪冻死当然是事故,功过不能相抵。这次在猪圈睡觉的故事,成为兵站茶余饭后的谈资。

犯了错,知错就改,但他还是被调离养猪岗位,到警卫班当战士。

松元把猪冻死的“恶果”之一,是他获得了新生和自由——这话当然是我说的。

“金珠玛米,来,喝碗酥油茶。”松元远远地听到有人招呼他,他就放下水壶,循声望去。在那顶白色帐篷前,闪动着一个藏族姑娘的身影,她穿着白袖花裙似的藏装,头戴一顶白色遮阳帽,长发在脑后飘荡。她挥动着小手,向他挥舞。松元走了过去。那个姑娘是娜珍,队里安排她给大家打茶。喝着热气腾腾的酥油茶,他们就拉开话匣子。她是个“扯给娃”(藏语:藏汉通婚生下的孩子),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喝了别人的茶,松元既是出于礼节,也是出于真心,对她说:“卡卓卡卓(谢谢)。”姑娘说:“不用感谢。在高原,如果喝碗茶就说‘卡卓’,那要说的‘卡卓’就多得数不完。比如,我教你说几句藏话,你又该说多少个‘卡卓’?”一听说她要教他说藏话,松元就来了兴趣。他早就想学几句藏话了,一为在当地便于交流,二为今后回家乡后说给家乡人听,让他们感到新奇。现在有人教,这正是求之不得。“好吧,你就收下我这个学生。”松元说。

“天叫朗,地叫尝,吃饭就说沙玛沙。”娜珍教一句,松元就学一句。教学几遍后,娜珍就说:“今天就学这几句,教多了你也记不住。”松元是第一次学藏话,感到很新鲜,本想再请她教几句新的藏话,无奈娜珍已经打住。娜珍说:“不要你的‘卡卓’,我要你的一件东西。”问了几遍后,娜珍才说那件东西就是军帽。军帽是那时高原上男女老少喜爱的稀罕品。松元说:“不行啊,我只有一顶军帽,等发了新的,我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