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昌
江南的晚秋初冬从不是萧瑟的急板,而是一幅晕染着简静底色的山水长卷——叶黄如染,松翠如泼,月白如洗,将一抹清寂、一份温润,悄悄铺展在时光里。午后阳光似鎏金绸缎,穿过疏落的枝桠泼洒在地面,碎光随着风影轻轻晃动,这样的时刻,最该放下俗务,走出家门,与这舒雅秋光撞个满怀。
小区楼下的景致,是时光里的动静相和。一群孩子蹦跳着追逐嬉闹,脚下落叶“沙沙”作响,偶有枯叶轻落在发间,清脆的笑声像撒了把碎银,在暖阳里传得很远,满是蓬勃的生命力。忽然,一缕二胡声悠悠漫来,长椅上的老者正忘情演奏《二泉映月》,指尖起落间,曲中的沧桑与悠远便漫了开来,连时光都似跟着慢了半拍。不远处,一只小猫蜷在地上晒着太阳,眯眼伸腰的慵懒姿态,恰与这午后的宁静相得益彰,构成一幅最动人的市井闲趣图。
行至翠湖公园,湖水已褪去盛夏的丰盈,却更显澄澈通透清浅。午后阳光洒在湖面,漾起细碎的金波,微风拂过竟无半分凉意,只觉暖意裹着水汽,温柔地漫过衣襟。岸边几位垂钓者静坐如禅,鱼竿轻垂水中,目光追着浮漂,神情安然——他们要的从不是满篓鱼获,而是这临水观波的悠然,是落叶飘过时的片刻失神,是与自然共处的松弛时光。我俯身掬起一捧湖水洗脸,凉意瞬间沁入心脾,那些被琐事缠绕的烦忧,仿佛都被这清水涤荡而去,只留满心清爽。
湖边的红枫燃得热烈,像谁打翻了胭脂盒;野柿悬在枝头,如红灯笼在风里轻晃,引得雀儿在叶间蹦跳啄食;乌柏籽裹着白絮缀在枝头,风一吹便落下细碎的“沙沙”声,像秋在低语。忽然一阵“嘎、嘎”声划破天际,抬头望去,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队伍翩然飞过,翅膀划破淡蓝天幕,转瞬便消失在云端。望着它们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出岁月流转的迅疾、季节轮回的无常,心头漫过一丝“时光易逝,人生忽晚”的怅惘,却又在瞥见满树红柿时,被那份鲜活的暖意悄悄抚平。
这怅惘很快被儿时的记忆暖化。霜降过后的晚秋初冬,是老家红薯收获的时节。山地里的红薯藤爬满坡,父母忙着割秧、刨薯,新鲜的红薯带着泥土的潮气,堆在田埂上像小山。少部分藏进地窖,冬天里母亲糊的烤红薯,外皮焦脆,内里软糯,甜香能绕着屋梁转;大部分切成薄片晾晒,山坡上便铺起“白云”般的薯干,晒干后做成粉丝,冬日烫火锅时吸满汤汁,那鲜美的滋味,至今想来仍唇齿留香。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烟火日常,是晚秋初冬最温暖的注脚。
晚秋初冬从不是凋零的序曲,而是豁达坦然的馈赠。它不似春的娇柔、夏的炽烈、秋的浓艳,只以叶黄衬松翠,以水清映天光,以市井烟火暖人心田,更以岁月痕迹启人深思。不妨放慢脚步,在阳光里听一曲二胡,在湖边观一次垂钓,在回忆里品一味薯香,让心灵沉浸在这优雅宁静的时光里,读懂自然与岁月的一片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