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新会
第二部 离乱
（二十）旧亭台
秦州刺史，怎么又是秦州刺史？
当年苻融为了提亲，擢升父亲为秦州刺史。结果，父亲到任不久就发生了叛乱，幸好有窦郎等人奋力杀敌，又有王猛的紧急救援，叛乱很快被镇压了下去，父亲总算免去死罪，只是被降职处理。
苏蕙不愧是才女，她没有被夫君加官进爵迷惑了眼睛，也没有被即将赴任所与夫君团聚的喜悦冲昏头脑，而是忧心忡忡地思虑着。
苏蕙有所不知，为了窦滔能够获得奖赏，邓羌在朝堂上与众人进行了一番唇枪舌战。
反对派的意见无非是：前朝重臣的子孙不可器重，他们虽然家学渊源，文武双全，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但他们与前朝藕断丝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临阵倒戈。支持者则认为：人不分南北，地不分东西。如今朝中之人，往上数三代都与前朝脱不了干系。何况，秦开国之君苻洪也曾降晋，接受过晋朝官职。英雄不问出处，只要如今一心一意追随天王，为国尽忠效力，都是秦的得力干将。
说起前朝，朝廷里很多人包括苻坚都很不自在。就是在这巍峨高大的宫殿里，他们都曾经被苻健的威仪所折服，同样也被苻生的暴戾所惊吓。如果，苻生有一点点人性，苻坚都不会对他下手，也就不会有手足相残，以及后来的五公之乱。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了，何时了呀！
战争虽然胜利了，但是苻坚却一点儿也快乐不起来。这些人一再谋反的缘由竟然都是说他篡位谋逆。除掉苻生这个把杀人如麻的昏庸帝王，是替天行道，是救国救民，大快人心的义举。苻生这个暴君魔头，仅用丧尽天良、令人发指几个字来形容，实在是便宜了他。苻生该不该杀？天下百姓都说该杀。如果任由苻生折腾下去，不用强敌攻入，国家早就自行灭亡了。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可为什么至亲至近之人，偏偏要以此为借口反对自己呢？
人，究竟是以血缘知亲疏，还是以道义分远近？
苻坚是一个仁爱之人，七岁时，他就能主动帮助身边的玩伴，八岁时，言谈举止就像个大人一样稳重。他模仿大人说话办事走路，人人都夸他沉稳大气。
氐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每天不是纵马驰骋就是吃肉喝酒。苻坚八岁那年竟然主动要祖父给他找老师，他要读书写字，长大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苻洪惊喜异常，第二天就找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苻坚天生聪慧，刻苦勤勉，短短几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子。老百姓们都盼望着有一天他能君临天下，治理好国家。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你逃也逃不掉。如果苻生不危及苻坚等人的性命，苻坚绝对不会向他举起屠刀。一想到这里，苻生如野兽般猖獗的面孔便浮现在了苻坚眼前。
“生剥牛羊马，活焰鸡豚鹅”是苻生最喜欢玩的把戏。那些被剥了皮的牲口，被点着了火的家禽，声嘶力竭地嘶鸣哀嚎，在空阔的年夜殿上疾走挣扎，一般人不敢多看一眼，苻生却不停地击掌称快。“剥人面皮，使之歌舞”更是惊悚，许多宫女被活活吓死。苻坚到现在都不敢想象，一群被活生生剥了面皮的人，在年夜殿之中舞蹈唱歌，该有多么恐怖！
秦，是氐族创建起来的政权，也是氐族迄今为止最为风光的一个时期。秦好不容易在群雄逐鹿之中强势胜出，自然希望国运绵长。谁也想不到传到第三代就出了苻生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暴君，眼看国家就要惨遭灭亡，氐人元老贵族们个个忧心忡忡，他们私底下对苻生的暴行议论纷纷。
苻生少一只眼，从小就很恶毒，祖父苻洪很厌恶他。一次，苻洪开玩笑问侍者说：“我听说瞎了的眼睛不会流泪，是真的吗？”侍者回答说：“是”。苻生当场用佩刀刺伤自己身体，指着流出来的血，质问：“这难道不是瞎子的眼泪吗？”苻洪大惊，命人用鞭子抽打苻生。苻生毫不屈服，反而大声叫屈。苻洪让苻生的父亲苻健除掉他，苻健要杀苻生时，苻雄出于好心，阻止了此事。哪知苻生此后越发放荡不羁。
苻生长大后，力大无穷，嗜好厮杀，徒手敢与猛兽格斗，击刺骑射，样样精通。晋桓温攻打秦时，苻生单骑冲入敌阵，前后斩将夺旗十余次，令敌军闻风丧胆，一时威名远扬。
苻健的太子苻苌在桓温入关时中流矢而死，苻健因谶文中有三羊五眼的话，以为苻生应谶，于是立苻生为太子。后来，苻健病危，任命太师鱼遵等八人为顾命大臣。然而，苻健虑及苻生不能保全家业，于是私下里又叮嘱苻生：“大臣如不遵从你的命令，那就立即除去他们。”不料想，这话竟然成了符生滥杀无辜的理由。
苻健病死当日，符生即位，改元寿光，尊其母强氏为皇太后，立其妻梁氏为皇后。群臣认为先帝刚一晏驾，当日改元不妥。苻生勃然大怒，叱退群臣，令嬖臣追究出议主是右仆射段纯，将他处死。
随后，符生又因中书监入奏说：“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心中不悦，怀疑是说梁皇后。过了数日，苻生竟手持利刃，疾步冲入后宫。梁皇后还未来得及说话，已经身首异处。苻生杀了梁皇后，并未善罢甘休，而是立即传谕拘捕太傅毛贵等人，不加审问，立刻斩首示众。皇后无辜被砍死，大臣随意被斩首，众人闻讯皆两股战战，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唯恐招来杀身之祸。
提及往事，众人皆不寒而栗，暗自庆幸活到了今天。这样一个人神共愤的魔鬼皇帝，苻坚除他乃大快人心之事，却被氐人贵族作为谋反的把柄。苻坚念及骨肉亲情，一再忍让，这些人却不识好歹，时常谋反。如今战乱平息，君王论功行赏，本是可喜可贺之事，奸邪小人却趁机作祟，闹得朝堂不安。这怎能不让苻坚心寒呢？
邓羌受王猛所托，一直暗中关照窦滔。他深知苻坚爱才，也知苻融、姚苌之流心怀叵测，公报私仇，便据理力争，摆出了窦滔所立的三大功劳：一是伪装入城，让士兵头戴黄巾，扮成叛军，不费一兵一卒，打开了叛军的城门；二是巧设妙计，牵制敌军的主力，为其他战场赢得了宝贵的时机；三是骁勇善战，英勇无敌，每战必杀敌立功，令叛军闻风丧胆。
对于这样智勇双全的青年将领，苻坚很是赏识。听完邓羌慷慨激昂的进言，苻坚力排众议，当即决定重用窦滔。但也考虑到苻融、姚苌之情面，便顺水推舟将窦滔安排到了正在闹饥荒的秦州。
窦滔这几年南征北战，九死一生，听说自己要出任秦州——岳父大人曾经镇守、自己第一次当兵打仗的地方，心中激动，更令他高兴的是他即将见到朝思暮想的亲人和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