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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30日

翻白草

  ◎杜明权

  夏至前后几天,有清新小雨断断续续,黑白相间的高云,布满天空,微风拂面,清爽宜人。我从小棚居搬来一把靠背椅,放在凸起三十米高的圆包嘴的草丛间,坐下来,慢摇着一把折叠纸扇。许多无名小虫在空中飞舞。圆包嘴土层瘠薄,但牵连不断的茅莓、开着紫花的风轮菜、展露小黄花的黄鹌菜、几丛长得羞羞答答的巴茅、叶片若剑的白茅、两米左右高高低低的小蓬草,紧贴地面生长的蛇莓、酢浆草与苔藓等多种植物,疏密有度地铺满圆包嘴,草叶缀满露珠,杂树环合,草木淡淡的药香散入鼻翼,感觉自己也像生长在圆包嘴的一株绿茵茵的小草。

  我记起了儿时在山野放牛割草会经常碰面的翻白草,它生长于荒地、沟边、低丘山坡或疏林草丛间。

  夏日时光,山野一派绿色逼眼,本来是寻找翻白草的最佳时段,可惜我多日在野外找寻,也没有发现它们的身影,不知为何,难道翻白草已经绝迹?

  翻白草为蔷薇科委陵菜属草本植物,高不盈尺,根头部与叶柄被白色绒毛。嫩茎嫩叶时,牛羊鸡鸭都爱吃。单数羽状复叶,对生,基生叶有小叶三五对,顶端小叶最大,两侧小叶向下渐次变小,边缘深裂,纺锤形,肥厚,叶脉清晰规整,向阳面为浅绿色,用手触摸一下,感觉有纸张一般厚实。翻过叶片,背面为灰白色。跟陈艾以及夏季时的香樟树叶片的颜色差不多,一面绿色一面浅白色,色调迥然不同。细心的人取名为翻白草或天青地白,的确抓住了翻白草叶片两面色彩不同的特点。

  翻白草属于聚伞花序,中夏至仲秋,三五枚微微倾斜的花茎,散开,开数朵小花,五瓣,花瓣花蕊均为惹眼的艳黄色,微风起时,花朵恍若在茎叶间跳动,很好看。瘦果近肾形,近一毫米宽,光滑,略比酢浆草的种籽大一些。

  能让我永远记住它的,不是它好看的黄花,也不是颜色魔幻般变化的叶片,而是由于它那块状根茎,铅笔杆粗细,剥开一层褐色的厚皮后,露出白白嫩嫩的一截,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脆生生的,甜润可口,那感觉实在是美极了,拿金子来也不愿调换。孩童时的我,实在嘴馋。它的地下根茎,吃起来比嫩花生还好的味道,所以我给它取名为“野花生”,并在几个小伙伴之间传播开来,大家也纷纷去野外,只要碰见了“野花生”,便停下手中的杂事,蹲下身子,用割草镰刀挖掘出来,坐在地上,小心地剥开根茎的皮,慢慢地品尝。

  翻白草的根茎长相若鸡爪,因此有人名之为鸡腿根,也算是名至实归吧。

  既然能吃,便是荒年里的救命仙草,亦应该算是《救荒本草》里的佳品,只可惜没有遍地生长。它有着清热解毒、止血止泻等药用功效,可治疗糖尿病,如此高妙,李时珍便把它列入了《本草纲目》这座辉煌的殿堂里。

  曾经的山野,林木稀少,翻白草随处可见,几十年封山育林之后,植被全面恢复,菜子河流域的森林覆盖率得到大幅度提升,现今其踪迹反而难寻。看样子,翻白草喜欢生长在植被稀疏的地方,喜欢阳光,喜欢空地,亦不喜欢丛生,只是独处一隅,不愿被其他植物所遮蔽,这可能是翻白草对生长环境的高要求。翻白草贴地生长,植株虽然矮小,却是覆盖裸露土皮、保持水土不流失的良好植物。

  夏秋时节,放牛拾柴,我总能发现它们的存在。可现在,已经很难在林野草坪间找到它的仙踪了。或许是我眼拙,或许是因为林木广布,草木葱茏,遮蔽了它们矮小的身影,即使我专心寻找,踏破铁鞋,也很难发现,更不能品尝那儿时的味道了。

  我已经回不到儿时,假若今时在大野偶然碰见一株翻白草,当然也不是儿时的那株翻白草了,儿时的滋味一去不复返,儿时的时光已不复存在。所有的时光都无法重复与复制,诸事均难以回返,万象均不能停下匆忙的脚步,哪怕是停留一个普朗克时间,亦万不可能。

  万物皆动,奔流不息,但只有心,唯有人心,可以如如不动。所以,我理解古代很多哲学家为什么强调一个心字,甚至于达到偏狭的唯心论地步。其实,无数高尚的政治家也强调心,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史蒂芬·霍金借助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界定时间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其本质是宇宙中物质和能量的运动和变化的表现形式,认为时间并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实体,而是与空间、物质等其他物理量紧密相关。《楞严经》中,其智者也有较为准确地表述时间流逝及万物变化的观点,值得人深思与品味:“一切浮尘,诸幻化相,当处发生,随处灭尽。”即是说包括时间在内的各种现象与事物,从幻有中产生,也在幻化中湮灭,这一秒与下一秒,随生随灭,永恒地处于无常的线性状态之中,由此,得出了万事万物皆变化无常、无以恒定的结论。这当然亦有其深厚的说服力。孔子俯仰天地、精思熟虑,面对奔腾不息的长河,浩叹道:“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一切皆如高空中的飞机,无所依凭,且不能停留。

  我猜想,只有达到绝对零度以下,宇宙能量完全被凝固之时,连各种微粒以及光波都绝对停止运动,由此,时间方可静止;更谈不上时光回流!

  时间属于宇宙的属性,是无边无际的宇宙能量全面推动宇宙运动的产物,宇宙中只要有一颗微粒在运动,就会有时间存在。不可逆性,是时间的特性之一。由此,我肯定是看不见儿时的翻白草与儿时的自己了,回不到童年,他们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但我的意识,以超光速的能力,瞬时回到记忆的长河里,回到儿时情景,又可以瞬时来到不可预知的未来。

  即便如此,我还是理解不了这平常若尘、广大而又妙不可言的时间,理解不了匆匆而逝、恍如昨天的儿时时光,理解不了消失在我视野里的翻白草,现今我有意寻找它们的时候,它们却有意识地深藏不露,也许是我幼小时候,肆意挖掘,从它们身上获取那一丝丝的甜甜蜜蜜的光阴,以至于它们现在一直有意识地躲避着我。

  恍惚,我的思维肯定是被谁限定了,我想象不出宇宙和未来的形状,想象不出时光奔跑的状态,我只能跟随记忆回到遥远而曼妙的童年,童年时候的翻白草在记忆里绿绿黄黄地放光,那甜美的味道在我的心灵深处一定会永不磨灭。

  谁能清晰地记住儿时的时光,记住那时父母的模样,记住我的翻白草?一切都已渐行渐远,并陆陆续续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