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婆带着几许羞涩醒来,太阳已拉长了我们的背影,我独自踏着童年的脚步迎接牧归的侄儿。侄儿吹着响亮的口哨跟在鱼贯而下的牛群后,不时地高呼着或抛出一块石子告诫着乱跑的牦牛。双乳发胀的母牛加快了回家的脚步,急切地呼唤着留在家的孩子。而有些牛放慢了前行的脚步,回头深情地凝望着落后的同伴,悠闲的结伴同行。有几头小牛在家里逃过妹妹的眼睛挣脱绳索,摇着短小的尾巴飞快地奔向妈妈,还不时地用未长出小角的头,顶撞着母亲丰满的乳房撒欢。山谷瞬间因牛群的归来热闹起来,褡裢和茶壶碰撞牛背的叮叮当当,牛蹄踏响山路的啼啼嗒嗒,牛儿唤叫的哞哞声,牧童大声的吆喝声;山风也呜呜地呤唱起来。夕阳从每一头牦牛的双角间晃悠着金色的光芒,飞扬的尘土染上金色的幻影,唱响的牧歌流淌着金色的旋律,一切都显得空前壮观而又虚无缥缈起来。我像一头孤独的牛,满怀激情地加入到轰轰烈烈的队伍中,像鱼儿找到一汪嬉戏的泉水,像骏马找到一片奔驰的草原,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像盛开在小河边的野花,无拘无束。 当牛已入圏,我跟着妹妹提着奶桶去挤奶,随着我手指轻快地弹奏,牛奶在奶桶里像一根根银丝,啨啨呛呛地翻滚跳跃,激荡着我的心也欢快地哼起牧歌。当我还沉醉在这愉快的劳动中时,两岁的侄女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手里握着一只碗,我为她盛满牛奶,她快乐的眸子瞟过我,又端着牛奶摇摇晃晃地坐在木梯上畅饮起来,乳汁的白沫勾勒出她小小的双唇。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全家人围坐在阿婆身边吃晚饭。火塘里的火苗映红了弥漫的温暖。我的到来,让阿婆和侄儿像过年一样兴奋,阿婆总是挑出面块里的小小肉坨,夹道我碗里,这曾是我童年的唯一特权,常常惹得姐姐背着阿婆捉弄我。这幸福的感觉又一次填满我心房。想着自己因一点工作中的小事找借口,一次次让阿婆的等待落空,愧疚的泪水朦胧了这温馨的夜晚。 当月亮爬上树梢,鸟儿归宿,藏獒完成了一天的守卫,在院里哗啦啦地拖着铁链守望了一圈,对着空旷的天幕吠了几声,像在告诫黑夜里出没的猫头鹰别吓着幼小的孩子,牦牛躺在圈里开始悠闲地反刍,小羊咩咩地找寻妈妈的怀抱。阿婆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调匀呼吸,开始讲述远古祖先的故事,讲述这片土地神秘的历史。这无边的黑夜和宁静给了我无限遐想的翅膀,我自由翱翔于父辈的马帮,找寻阿婆丢失的爱人。 清晨在侄女咯咯的笑声中醒来,她在阿婆的怀里快活地撒娇,像童年的我。妹妹早已做好早饭端到阿婆床头,院子里因新的一天的开始苏醒过来,忙碌起来。 吃过早饭,我踏上回城的路。回望家门,一缕炊烟从緑树掩映的藏房里冉冉升起,偶尔有习习微风让它摇曳着纤纤身姿,浑厚的海螺声,穿透历史的尘埃,沁着桑烟的熏香,让这座小小的村庄变得梦幻般飘摇灵动起来。藏房前清澈的小溪也不甘寂寞,欢快地奏响了乡间明快的晨曲;背着书包的小孩牵着手,走过湿漉漉的木桥,向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蹦蹦跳跳着,他们欢乐的笑声抖落了草间晶莹的露珠,惊醒了田间酣睡的青蛙。年轻的姑娘戴着绯红的头绳,在翠色欲流的田间劳作,轻快的身影如一只只纷飞的彩蝶。 阿婆倚立在门前的大树下,手摇经桶,久久地凝望着我远行的背影;我像一只风筝随风流浪,阿婆的爱和牵挂是我回归故里的线。在枝叶间斑驳投隙的阳光下,阿婆的身影是一尊圣洁的白度母,守护着我人生的每一步快乐和痛楚,我湿润的眼眸和灵魂背负着阿婆无尽的爱与思念孤独地离去……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