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先枣

袍哥、军阀、藏商、土匪各色人等在雪岭镇轮番登场。在他们将雪岭镇搅得昏天黑地的同时，他们的末日也到了。红军终于要来了。从省城来的一个叫“虚生”的人将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消息带到了雪岭镇，激起了雪岭镇人的爱国热情。

清静的街头上走来走去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人们熟悉的“疯子喇嘛”。他像个好奇的小孩子，在那些上了铺板的店铺门前用手去拍那些木板，从缝隙里朝里面看。看了一户又一户，突然，他高兴起来，跳到行人稀少的街中心，大声喊道，来了，来了、来了、来了。走了几步，他又喊，走了，走了、走了、走了。接连几天，他就在街头来了、走了的大声喊。事情过后，才有人说，“疯子喇嘛”早就晓得结果，而且把结果也对镇上人说了，可惜，镇上竟没有一个人能领会他的意思。

听到消息的人都说，是在茶馆里听到别的人在说。仿佛，茶客们都是听别人说的，却又在自己的不经意间传递着这个消息。这消息说“九洞神仙”（一个住在当地圣谕庙里姓韩的叫花子）和一个外来的人，要恢复那个名为“洞经会”的组织，镇上只要会玩乐器的人，愿意的都可以参加进来，但是有一点：会某种乐器的人要自带乐器，不会乐器的人也可以参加，但要听从“九洞神仙”韩先生安排，让说就说，让唱就唱。

其实，就在“圣谕庙”刚建起的那阵，一群人就利用“圣谕庙”的场地成立了“洞经会”。只要是加入了“洞经会”的人，镇上人们就把他们称为“洞经生”。至于啥子理由叫做“洞经会”，又为啥子要喊成“洞经生”，随着年头的过去，就没有人去理会了，有人硬要来问个究竟，得到的回答是：原来就是这样喊的。这就是雪岭镇的人，雪岭镇的人不仅是在这些事情上，在好多事情上他们都懒得去多想。

镇上好些人的这种说法，使当地翁仁和翁老先生很是不高兴，他说，这“圣谕庙”又叫做“一洞天”，洞天福地神仙府，洞天！神仙洞内自然有“经”，这就是“洞经”，念这些“经书”的人就自然是“洞经生”了。不是原来就这么叫，而是原来这么个叫法是有道理的。镇上的人不同老先生理论，也不想听他的唠叨。倒也是，知不知道这些又有啥子要紧呢？

这个“洞经会”成立之初，也举行过一些活动。每一次活动主要是通过朗诵一些“四言八句”，来赞颂历代的先哲圣贤，让来听的人得到“教化”。在一个选定的日子里，在一定的仪式结束后，由一位担任“领读、领唱”的角色开头，这一般都是一位有点年纪的“洞经生”，肚皮里很有点“文墨”。他一般都会在最先说唱道：“三教从来有道门，一般鼎足在乾坤”。“洞经生”们把“三教”分开来说，其实，他们很少说到“佛教”，说的最多的，都是孔圣人那一教。这里面也有很多讲究，说不同的“教”有不同的说法，比如说唱老子时就要先说：“老子一气化三清，青牛角挂道德经”；说唱孔子时就先说：“一卷论语万世传，高足三千俱称贤”。然后，其他的“洞经生”们则依词合诵、合唱。据说，这些“洞经生们”要说、要唱的“四言八句”早由人抄写在纸上，记不清楚的人可以照着读，为的是不能出错。

只要一开始读，就有音乐声响起来。他们准备的乐器十分整齐，说到打击乐器，有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鼓、钹、铃、锣；说到手拉、弹奏乐器，有琵琶、二胡、板胡、京胡，说到用嘴吹的乐器有笛、箫、笙、唢呐，等等。自然，钟磬、木鱼的响声也在其中。此时，虽然气氛庄严肃穆，入耳的音乐却婉转悠闲，听到的古歌抑扬顿挫，倒也是一种高雅的艺术享受。其实，“洞经会”举办每一次赞颂圣贤的活动，就是一次民间民族器乐、古乐器的大合奏。

只是，“圣谕庙”自身没有任何收入，靠得住的，只有愿意到庙里进香的人们少量的施舍和一些商户的捐赠，可是施舍和捐赠并不是天天都有。没有可靠收入，“洞经会”不能开展活动，时间长了，人也就逐渐散去，那种空前盛况也就只好留在一些人的记忆中。

忽然有一天，一位人称“虚生”先生的人从省城来到镇里，看上去也不是富有的人，没有住旅馆，却和他的同伴一起住进了“圣谕庙”。就是这俩人来后，“九洞神仙”才放出了要重新恢复“洞经会”，要收“洞经生”的言语来。好奇的人们来到庙里问根由，韩先生就把省城来的人介绍给大家。那位“虚生”先生对人和蔼可亲，说话轻言细语。可是谈吐不俗，肚皮装着许多镇上闻所未闻的“龙门阵”。就连他的那位同伴，虽然比“虚生”先生年轻得多，也是博古通今，说出话来，让人佩服，让人信服。

先是几个年轻人跑到“圣谕庙”来听稀奇，后来人就多了起来，人们才晓得，那个“东洋恶魔”把中国的半壁河山都霸占了，国人再不抵抗，亡国就不远了。先前，镇上人也听说日本鬼子打进了中国，却没有想到日本鬼子是想占领中国，还以为他们不过是在中国抢一些东西后，就会滚回他们的小岛去。人们还记得几十年前，就有好多个国家，打到中国来，抢了些东西也就离开了。知道了还有这样的事，人们都气炸了肺，说日本鬼子真是万恶！当然也说到了“洞经会”，这位“虚生”先生说，如果“洞经会”恢复起来，“洞经生”们再也不能只是关在庙里颂圣贤，要走上街头去搞“教化”，让镇上人多少知道一些天下大事。而当前的天下大事，就是要抗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就在“九洞神仙”同“虚生”先生一起，正在商量恢复“洞经会”的时候，镇上外来的人多了起来，连马旅长府上的来客也多了起来，有的人还是从“陪都”重庆跑过来的。原来，日本人的飞机飞到重庆来丢炸弹来了。可见，“虚生”先生说得不错，狗日的日本鬼子真是想把中国吞到它的肚皮里去呢！镇上人，不论是有钱的，还是吃不起饭的，这几天找到了一个共同的话题，日本鬼子可恨，我们要抗日！镇上的人突然都为中国的前途担忧起来。

愿意加入“洞经会”的却只有五个人，加上“九洞神仙”自己和“虚生”先生二人，也只有八个人。“虚生”先生说，只有八个人也不要紧，还是要走上街头，让镇上的人都晓得“洞经会”又开始活动了，说不定，看见了我们有了行动，还就有人要加入进来。说动就动，八个人两天三夜没睡过好觉，到底把一台在街头上演出的节目赶了出来。

“九洞神仙”找出了庙里一块有点发黄的布来，那本是早年间作为神龛边上围幔来用的。在那片布上，几个人精心贴上了“抗日义演”四个大字，大字下面又贴上“圣谕庙洞经会”几个小字，忙到半夜里才算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