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著名导演陆帕执导的根据已故中国作家史铁生的作品《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设想》改编的、由何冰主演的戏剧《酗酒者A》正在火热排练中,并将于6月23日率先在天津大剧院首演。该剧是2017年林兆华戏剧邀请展的重要剧目。每一位艺术家的精神世界里都有母亲的影子。陆帕在此次排练中谈到了他眼中的史铁生和母亲的微妙关系,也谈到了他自己和母亲相处的往事。 对话 为了更深入地体验史铁生的精神世界, 陆帕去过三次地坛公园,他在那里寻找史铁生曾看到的风景,体会史铁生的所思所想。史铁生生前每天坐着轮椅去地坛公园,他会带着书,但更多的时间却是在看风景,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史铁生的妈妈为此担心他的状况,忍不住劝他少去公园。可对于因病残疾的史铁生来说,地坛公园似乎是他离不开的地方。 没有剧本没有时间表 排戏 史铁生的《戏剧设想》以一个酗酒者为主角,让他借助酒劲儿审视父母的婚姻、自己的童年和已经离去的爱情……史铁生大概不会想到,他这部作品被一位波兰导演搬上了舞台。陆帕带来的是欧洲导演的排戏方式:没有剧本,除了4万多字小说原著和作家生平纪录片,他还要求翻译把史铁生的《宿命》《合欢树》都翻译成波文阅读;没有精确排练进度表,每天通过翻译和演员面对面讨论角色。陆帕淡定地引领着他的演员在哲学心理学和艺术史观里穿行……他要演员们“把酗酒者、杨花、母亲,把这些角色的所有设想都放进你的行李箱里,然后去旅行。” 陆帕对演员却永远爱惜如珍宝。只要演员开始排练,他就严格要求绝对的安静。他始终鼓励演员,“我不想你们只是念台词,我希望你们能有所发挥,最好的准备就是提前写日记和独白,这样你们的脑海中就会有很多的台词和想法。不要写自己清楚知道的,写那些自己模糊的。你们的想法和我不一致,也完全没关系。” 第一次去排练场,陆帕在景片之间行走,大声要求布置和挪移道具,果断而兴奋。 溺爱是沉重负担 母亲 记者:您如何理解史铁生笔下人物的精神残疾? 陆帕:每个艺术家在童年都有受到过精神上或者身体上的伤害,这是史铁生成长为艺术家的特质,在很多艺术家的童年都有不同的残疾成因。 记者:您也感受过这种精神上的“伤害”吗? 陆帕:我童年的时候,最大的危机是恐惧和担心。我的老师跟我妈妈说,我是个非常奇怪的孩子,总是想着很多不存在的梦想,甚至因为我跟同学们讲,一只公鸡带着一只母鸡,划着船去美国寻找理想……我这种做白日梦的学生一些老师不喜欢,但我妈妈听了会流眼泪,因为她知道我是想逃避。我的父母都是教师,我住的卧室就离教室不远,虽然我每天能听到各门课程,但好像我并没有生活在那里。我害怕我父亲,我最怕我爸爸打我母亲,只要母亲没有睡觉,我就提心吊胆地睡不着。我长大以后,对我所有爱的人,也一直忧心忡忡以至于失眠。我还经常梦见我杀了我的父亲。 我母亲溺爱我,对母亲的感情也是我沉重的负担。每次我出门离开,母亲在后面说上帝保佑我,我心里觉得很压抑很难受,甚至生出愤恨来。我父亲虽然不打我,但对我施以精神暴力,所以我很逆反。他喜欢语言,让我学外语,但凡是他让我做的事,我都坚决不做,所以我的英语非常糟糕。无论什么事情,我们永远在吵架争论和矛盾冲突中,我和父亲都非常固执,绝不向对方妥协。他四十岁生的我,当我四十岁的时候他去世了。在他离开之后,我才开始学习德语,这是他在世时最看重的外语。小时候,当我父母焦灼地四处找我的时候,我躲在自己的秘密王国里——那是河边公园的灌木丛里,也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只有我能独自享受的地方。 的秘密让我恐慌 父母 记者:史铁生在《合欢树》和《我与地坛》都写到了他的母亲,您都让翻译给译成波兰文了。史铁生关于母亲的描写有哪些地方触动了您? 陆帕:我感觉史铁生是在母亲去世后写下的这些文字,地坛是他的伤口,因为他意识到,他一天天地去地坛,从没想到母亲的感受。小说中有个地方提到,母亲对他独自去地坛很是担心,母亲说“看看书也好啊”,意思是就看看书,别做傻事。史铁生发现母亲来地坛找他,为什么没有叫着他一起回家?他是在试探母亲,对于一个残疾人到底是什么态度,他在为他的死亡排练。这种沉默和躲避也是一种含蓄的爱和责任。史铁生自己在文中说过,我的母亲从不抱怨“你也替我想想”。母亲每天送儿子上轮椅,害怕他的每一次离开。 我是独生子,很嫉妒有弟弟妹妹的人。有一次,我告诉父亲,母亲怀孕了,父亲用德语说,这太可笑了。我能感觉到,我的父母认为日子太艰苦了,他们希望我过得好,而恰恰是这种希望,让他们之间产生矛盾。 这让我回忆起来我和我母亲之间无法言说的秘密:我母亲的姐妹们都觉得她脑子不正常,因为她嫁给了我父亲这种脾气暴躁的人。我父母的婚姻不幸福,经常吵架。做父母的人都要扮演社会上的角色,他们极力向儿女掩饰自己的不成熟。有一次,母亲开车的时候,给我讲了很多她和我父亲的秘密,我很恐慌,我那时只有12岁。这些话让我多日心绪凌乱,尽管她之后绝口不提,也几乎不再和我聊天。我们装得若无其事彼此躲避,这里面有责任感,有爱,还有羞涩愧疚。 中得到了救赎 从戏剧 记者:在这样的生活中,戏剧带给了您什么呢? 陆帕:戏剧使得我面对这些恐惧痛苦的时候,找到了力量,找到了救赎。这也是我很多作品里追求的目的。但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宁愿选择当一名科学家,因为那才是让我逃避幻想,离开虚拟生活,回到现实的办法。其实戏剧这个职业经常让我体验到绝望,每排一出戏剧,我都经历黑暗无边的绝望,都觉得无法完成我的创作。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是年轻导演不愿意去承受的。 (王菲 苏冠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