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朝书 身为菩提树 我不等于肉身。那么,肉体之外的东西,如荣誉、知识、面子、衣服、别人的看法、别人心中的形象等等又是不是我呢?刘小枫《这一代人的怕和爱》给了我启示。 刘小枫生于1956年。同他那个年代的人一样,从小,刘小枫也在革命书籍的怀抱里长大。他熟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的记忆里,也有保尔·柯察金的影子,他的名言“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当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曾激励我努力学习。然而,刘小枫却在这部充满革命激情的书里,读出了不一样的内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其中一条线索是关于保尔·柯察金和冬妮娅的爱情,他们的爱情以冬妮娅的离开为结局。 革命者的爱情故事,让刘小枫对革命产生了疑问。他看到:革命是社会性行为;而爱欲是个体性行为。革命的恒在使魂萦偶在的个体爱欲丧失了自在的理由。如是想法,在“革命”年代,可谓疯狂。可是,冬妮娅“爱保尔‘这一个’人,一旦保尔丢弃了自己,她的所爱就毁灭了”无法回避地启示刘小枫发出了关于“我”的问题:我是谁?我是不是等于“革命”?我是不是恋人要求的结果?这正是不少读者喜欢《记恋冬妮娅》篇章之所在。 冬妮娅对自我爱情的捍卫让刘小枫明白,每一个“我”无不以自我的身体为基础并在自己的身体之内,即佛家所说“身是菩提树”。身体以外的所有“东西”都不是“我”。在冬妮娅眼里,参加革命之后的保尔·柯察金虽然与参加革命之前的保尔·柯察金有着同一副身体;然而完全服从于革命要求的革命者保尔·柯察金已丢弃了自己,他将“革命”当成了“我”。冬妮娅的发现迫使刘小枫思考“革命”或社会伦理与“我”的关系,并从此开始产生了“我”的意识,这为他日后走上了一条自己的路打下了基础。 《记恋冬妮娅》给我的启示——身外之物,如革命、恋人的要求、群众的看法、面子、荣誉、爱人的印象等等等等虚无缥缈的“我”的外衣皆不是我。我明了,为何老师不在的时候,我会慌乱。我终于明了,为何老师表扬时我则喜老师批评时我则忧。我不过是老师心里的一道云彩。那,不是我。 我真的存在过吗?面对刘小枫的追问和启示,我心中的疑惑反而加深了。 刘小枫带给我的震动,从阅读《这一代人的怕和爱》时开始。一本意在让人“同心同向”的革命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刘小枫竟从里面读出了“自我”,这显示出他超常的独立性。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历经“文革”后,找到了“我”的存在,但通过刘小枫的书,我知道,他是其中的一个。回顾“文化大革命”,“众口一词”的场面不难看见。为何,刘小枫能“脱离”革命队伍的大集体,作为“我”而存在着?因为,他发出了“我之思”,发出了与那个时代“无产阶级革命”与“阶级斗争”一统中国的思想下不一样的“思想”和自己的思考。 “我想”、“我认为”、“我说”……常常,人们在这些带“我”的主观能动之词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然而,“我”想的,真的是“你”所想吗?我认为的,真的是我所认为吗?我说的,真的是我在说吗?我想的内容是不是众人所想?我认为的是不是领袖至上而下“告”之的?我说的是不是重复前人说的话?想想这些,恐惧由然而生,由心而生。36年了,我到底说了多少属于我自己或自己想说的话? 在人生的第36年,我开始寻找我,寻找属于我的看法。 “我在我身体之内”的回答,并没让我醍醐灌顶。我在我身体的什么地方、什么之“内”呢?手?脚?生殖器?心还是……?刘小枫的《罪与欠》持续给予我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