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迪娜 本报记者 唐闯

泸定县岚安乡本已是高山，可上天偏偏在这高山之上留下了方圆平整的土地。不同的季节，在海拔2180米的这片平整之地上，出产玉米、花椒、小麦、土豆、大豆、雪山大豆，尤以花椒出众；此外贝母、羌活、大黄等中药材也是山中特产。岚安的“岚”字为山中雾气之意。4月，苹果花盛开，无名的野花也盛开，雾气环绕积雪的山峰。在岚安，记者看到了刺绣，听见了山歌。

山歌这样唱：“青布帕子三丈三，两头两尾绣牡丹，只要阿哥心思好，把你绣在花中间。”唱歌的老人叫张良珍，自幼随母亲学习刺绣，她正把山歌中的爱情绣在青布上。在一针一线来往穿梭之中，一朵“牡丹”渐渐在记者的视野里饱满起来。

当记者仔细打量，发现这并不是牡丹。张良珍告诉记者，她绣下的花叫做藤藤花，是岚安最常见的一种野花，生长在山间、地头以及凡有一丝生存空间的土壤之中。记者有些不解。

张良珍解释说，这种花生命力极强，哪里都能活下来。记者注意到张良珍的鞋子上、衣服上都绣有不同样式的花。老人告诉记者，自己常年生活在山上，看惯了花花草草，也爱上了花花草草，常把它们绣在衣服、鞋子和青布上。

在岚安，刺绣既是一种手艺，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拿着针线绣花，不能乱了针法。不同的心意搭配着不同针法，不同的针法又勾描着不同姿态的花朵，这好比生活本身，看似复杂却又遵循着某种规律。

在岚安，张良珍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遵循着延续至今的一种生活方式。逢每月初一和十五，人们便要到将军庙焚香祭拜、祈求风调雨顺，家人平安。每天，将军庙的钟声早晚各敲响一次。站在将军庙外，放眼望去，难得一见的黑瓦房依次铺开，平整的土地上，人们忙着耕种。

记者与张良珍还未说上几句话，她便收拾好背篼，穿好青布衣服，系上围腰，准备上山挖些草药。记者随即跟着张良珍一起去挖草药。张良珍要挖的草药大都长在路边上，外形很普通。张良珍拿着草药，逐一向记者解释起来。

在前去挖草药的路上，张良珍看见80多岁的王瑞蓝老人在自家的老屋前晒太阳，她走上去和老人家攀谈，问长问短，问寒问暖。在岚安，这是一种风俗习惯：但凡见到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家都要上前嘘寒问暖。

在王瑞蓝老人家的堂屋里，记者看到了供有“天地国君师”的神龛。在岚安，这样的神龛成为家神，家家户户都有，神龛上一年四季香火不断。上了年纪的人们依然相信，自己供奉的家神会给家里人带来吉祥和平安。

随着交通改善，在养老、医疗、保险等政策的充分保障下，随着岚安古镇旅游开发进一步加快步伐，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发生着变化。

过去，张良珍夫妇都希望子女走出岚安，找个好去处，谋个好营生。“可不能一辈子呆在这个不毛之地。”回忆当初，张良珍实话实说。于是，儿女们一个个告别了家中的12亩土地，或读书，或做生意，或到县城。等到儿女们出息了，想把老两口接到城里享享福，却不料遭到张良珍拒绝。

“山上空气好，环境清静。”张良珍说，绣花图个耳根清净，心不静，针法就乱了，针法乱了，绣花就变成了花架子。去年，张良珍一年就绣了十几幅刺绣。张良珍说，下一步他打算绣岚安的山和水。

因为这里的山和水，因为岚安这几年的变化和发展，远嫁他乡的岚安女子带着丈夫、孩子回来了，他们修新房，翻旧土，重新生活在祖辈繁衍生息的土地上。在这众多的归来者中，一位老人的身影引起了记者的注意。老人叫马德明，88岁。16岁那年，一场大火烧了马德明家的老房子。家没了，在大雪纷飞的冬天，一贫如洗的马德明下了山，参了军，成为了185师58团2营6连的一名战士。跟着部队，马德明去了理塘。在理塘，马德明从部队干到了地方，成了一名警察。在理塘，马德明认识了陪伴他一生的伴侣王丽华，一个来自雅安的姑娘。1964年前后，夫妻俩先后从理塘调到了成都。妻子王丽华到西南民大任教，马德明则在成都锦江区继续他的警察事业。

此后，夫妻俩数度回到岚安探亲，夫妻俩难以忘记岚安险峻的道路条件和交通情况，羊肠小道上，牲口和人艰难前行的画面始终盘旋在他们脑海。他们找到省民委为岚安修路筹得了2万元资金。后来，马德明的女儿也嫁到了岚安。随着夫妻俩年事渐高，回到岚安次数越多，马德明心中的故土情节更加难以释怀。于是，夫妻俩与女儿约定，退休后，二人一起回到岚安，安度晚年，叶落归根。未曾想，妻子王丽华却先走一步，不幸逝世。为了兑现当初的诺言和约定，马德明和子女将王丽华的遗骨安葬在了岚安。下葬当天，岚安乡山梗子的乡亲们献上了花圈，当老乡们提出为王丽华立碑的时候，马德明婉言拒绝了。

马德明的女儿告诉记者，母亲在世的时候，只要回到岚安，常常和乡亲们一起拉家常，给邻居家的孩子做衣服，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如今，山梗子村的一口水井还是当年王丽华捐钱修的。

王丽华的坟在一处可以俯视岚安全景的地方。如今，每天，马德明很早起床，四处走走，仿佛仍然走在妻子的视野里。马德云说，退休后回到岚安定居已经五年了，离开成都时血压高的毛病从没有犯过。老人说话的时候，用手抹了抹眼角，似乎在擦拭泪水。不知道，马德明是否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妻子，是否想起了当初叶落归根的约定。

离开岚安的时候，风正好，天正蓝，隐隐约约中，记者仿佛听到了一曲山歌：“青布帕子三丈三，两头两尾绣牡丹，只要阿哥心思好，把你绣在花中间。”不知道，此刻，在岚安，那些热爱刺绣，也热爱生活的人们是否已经开始手握针线，一针一线地勾描着自己的家园和未来。